被吓到倒没有。
贡试不比院试、乡试, 院试、乡试还可以以字迹去博取主考官的喜爱,而贡试就完全讲究公平性了。
为避免主考官们以考生字迹作弊,贡试的卷子全都由人誊写一遍后, 才能送往阅卷官们手中。
当然为了避免誊手作弊或者考生以为有誊手誊写就不把字迹当回事,在阅卷官们阅过誊卷后, 还需要再查阅一遍原卷。
若两卷内容一致,且原卷字面要求符合科举要求,才能彻底通过。
所以阅卷官们先是看了许怀谦被誊写过的卷子, 一律判过后,查阅原卷与誊卷是否有出入的时候,这才看到许怀谦那份血迹斑斑的卷子。
“这!”
他们拿着这份试卷,你看我,我看你,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也太漂亮了!
本以为这落了血的卷子定然污秽不堪难以入目,没想到却意外的整洁。
斑斑点点的血渍非但没有影响他的卷面, 相反, 细碎的血沫落在他那漂亮得无可挑剔的字上,干掉后留下的点点褐红,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红梅傲雪的画面感。
使得原本工工整整的卷子, 变得不像是卷子,倒像是一幅漂亮的字画。
且这次的时政题, 考得正好的是【雪】,他这卷子不仅将雪的各类利弊写了出来,连卷面都这么符合雪的意境,这可真是太完美无瑕了!
十八位查阅原卷的同考官在看过许怀谦这漂亮得像画一样的卷子后, 同时陷入了为难。
他们不知道这是判过还是判落, 说卷面不整洁的话, 也没有,可若说卷面整洁,这些血迹又是不争的事实。
他们在为难的时候,为了节约时间,那边在一众判过的试卷中定名次的四位主考官也犯了难。
贡试与乡试一样需要糊名,不过,多了一项誊卷,合起来叫糊名易书。
因为卷子是糊名易书的,主考官们并不知道他们谁是谁,只能根据试卷的好坏来定名次。
其他的都好说。
其中唯独有两份试卷,他们委实拿不定主意。
一份时政卷子和策回答得堪称完美,但那首五言八韵诗做得太平了。
除了韵脚还算工整外,毫无意境可言,让他们看得捶胸顿足,多好的会元苗子,要他这诗稍微做得那么中上一点,他们都会选他!
另外一份就是惊喜了,虽然策问和时政没有前面这位考生这般惊艳,但也相差不大,他只是没有前面那位考生那般面面俱到而已。
重要的是,他那首五言八韵诗做得好啊!
在场的四位主考官读过他那首诗后都赞不绝口:“妙!妙!妙!”
“这朗朗上口又不失意境,诗中所表达的意思传递得也好,如此上佳的诗,都可以传唱天下了吧?”
为首的主考官这么一说,其他三位副主考官同时点头:“不错!”
他们这些官员为何喜欢诗词歌赋,因为当官的人多如牛毛,能够名留青史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
可要是诗词做得好的话,随随便便写出一首传唱与天下诗,那岂不是轻轻松松就名留青史了?
而且自己写不好也没有关系,认识一两个写得好的人,万一他那天灵机一动写出《赠汪伦》那样的诗,不费吹灰之力,他们的名声事迹就能流传千年!
想想都很激动!
所以诗词受吹捧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这位考生的这首诗已经达到了这样的水准,所以尽管这类考生的策问和时政答得并不如前面那位考生的惊艳,为首的主考官已经将他定为了这届的会元了!
“可陛下更中意前面那位考生的试卷吧?!”其他三位主考官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们想到皇帝对提倡时政治国的决心和态度,都不太敢直接下定论。
主考官心想也是。
这要是没经过陛下点头,他们擅自订了以诗词歌赋为首的考生为会元,弄不好事后陛下会大发雷霆。
“那我们就把卷子呈给陛下,力以据争地说服他!”为首的主考官想了想说道,“要是他其他的题,答得也平庸无奇也就罢了,可他每一项都不差,可谓是全面开花,我们为何不为他争取一番呢?!”
“此言有理!”为首主考官都这样说了,其他的主考官当然没意见了。
昌盛帝对这届的科举也很重视,因此听到下人回禀说,主考官们拿不定这届科举的会试,请他定夺时,他毫不犹豫地就召见了他们,把那两份他们定夺不了的试卷看了又看。
他果然更中意那份策问和时政都答得好的试卷:“就定此人为会元!”
“陛下,”见他如此一说,早料到会有此举的主考官们站出来说话了,“臣等以为定另外一位考生为会元,更好。”
昌盛帝一看他们这样,就明白了,他们这哪里是拿不定主意?他们这是来说服他的!
昌盛帝需要理由地挑了挑眉:“哦?”
“陛下看中的这位学子固然不错,可他的诗词一项做得未免也太过于平庸了,”主考官们无所畏惧,“陛下若是定他为会元,恐难以服众。”
“况且这位考生虽说策问与时政是稍微逊色于前面那位考生,可他的诗词一项却能把这份逊色补足起来,点为会元也能令其他考生心服口服。”
会试不比乡试,定了就是定了,会试是允许考生事后查卷的。
去年的乡试,是因为没有在诗词这一项出众的人,众位考生才能服从,现在出了这样一个在诗词一向如此惊才绝艳的考生,要是考生事后查卷,查到了,会元的诗词一项平平无奇,而第二位考生的诗词却那般惊艳,这不闹起来才怪。
不用想,昌盛帝都能猜到,什么故意打压有才之士,难道就因为时政能治国,而要把诗词一项贬在尘埃吗?
他能用时政镇压一次,镇压不了第二次,昌盛帝一想到按照自己的喜好办事会产生什么后果,也不是那种不听劝的人。
而且这位考生的诗词做得也的确很惊艳策问和时政皆不差,犹豫了片刻同意了:“那就定这位诗词做得好的考生为会元吧。”
底下四位主考官同时大喜:“陛下圣明!”
他们是高兴了,可下了决定的昌盛帝,是越想觉得不得劲儿。
他想要的人才就该是那种策问和时政都对答如流的人,而朝中会诗词歌赋的人太多太多了,得需要这样的人来改变这一切才行。
可他不得不承认,那四位主考官说得有理,身为皇帝的他也不能任凭自己的喜好做主,得从大局考虑。
没有为自己喜欢的答卷争取到会元的昌盛帝,越想心里越是憋屈,奏折也不批了,招呼了个侍从上前:“去将那份策问时政都答得好的原卷取来,我在细细再品鉴一番。”
答卷上的策问和有关于雪灾的时政都回答得那么完美,他可以不点此人为会元,他将他的卷子收藏起来,时时观看总可以吧?
这点小事当然没有谁跟皇帝作对。
而且正是因为皇帝要卷子这一行动,才让查卷院的一众拿着试卷迟迟下不了决定的同考官们松了一口气。
这试卷陛下拿去了,如若陛下看了都觉得有碍观瞻的话,落榜就顺理成章了,如若陛下看了,都没说什么,那就给他过了吧,毕竟,他的卷子确实也不糟糕。
就这样,许怀谦的原卷顺利地落到了昌盛帝手中。
昌盛帝打开卷子,看到那一手熟悉而又完美的字迹时,先是一愣。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策问和时政都答得好的人,也就只有是他了!
许怀谦的乡试卷子,他到现在都还收藏着,他对他的字迹那是再熟悉不过了,在心里已经有意把他点为今年的状元。
可他刚刚竟然为了顾全大局,将他的会元许给了别人!
昌盛帝心中一痛!
要是他能够再坚持一点,点许怀谦为会元的话,他就能够得到一个三元及第的祥瑞状元了!
三元及第啊!
科举改革的第一年,能够出一个三元及第的祥瑞,那就意味着他这个改革是对的!
可这一切都被他一时的意志不坚给藏送了。
昌盛帝心里可不得劲了,但君无戏言,朝令夕改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况且另外一位考生也确实不错。
科举能出一位人才已是不易,现在能出两位他还有什么不知足,就是这样未免也太对不起许怀谦了!
不是他便爱许怀谦,而是昌盛帝觉得这满朝文武只有许怀谦是懂他的,他想用改革科举的方式来改变朝堂,远在千里之外的许怀谦就用改变永安府的税收,为他铺成了这条科举改革的康庄大道,让满朝文武与天下人皆无话可说,
他们这对君臣,在还没有成为君臣的时候,就已经会打配合了。
昌盛帝不敢去想,他们要是成为了君臣,那该有多么默契。
因此他难免会对许怀谦偏爱一点。
在心里他已经把许怀谦视为了他的伯乐,现在他做了对不起千里马的事,就想在别的地方补偿他一二。
他正想着怎么去补偿许怀谦的时候,眼睛又正好瞄到许怀谦那满是点点暗红的试卷。
因为试卷放的时间有点长了,干固掉的血迹与墨水的颜色都快融为一体了,昌盛帝一开始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出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再去看,看到那满卷虽然不吓人,但“触目惊心”的暗红时。
他想起来了,他的这位小伯乐好像身体不好,他家夫郎好似还给他说过,民间大夫谏言他活不过三十岁。
可即便身体如此之差,为了能让天下安康,他不得不殚精竭虑地为他想治国方针。
这会试卷子,不会也是他呕心沥血想出来的吧?!
昌盛帝一想到他如此克己奉公,他还把他的会元给弄丢了,心里就更难受了。
“来人!把应星海给我找过来!”昌盛帝一想到许怀谦那被谏言活不过三十岁的身体,痛心不已,“让他去许解元家请个平安脉,看看他那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是谏言过不过三十岁,未必就不能活过三十岁!
民间大夫哪有御医的高超手段。
应星海是昌盛帝用得最顺手的一位御医,虽不是院使,但医术绝对不低,让他去给许怀谦瞧瞧,也能安他的心。
不得不说,皇帝和陈烈酒想到一块去了。
于是刚考完试,在家捂着连门都不敢出的许怀谦,没在治疗日,就迎来了来给他治病的应大人,把整个陈家都惊得不轻。
“应大人你怎么来了?”最惊得还是陈烈酒,这不到治疗日,大夫就上门了,难不成许怀谦的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
“不用惊慌。”应大人看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压了压手,“是陛下让我过来给许解元请平安脉的,我来走个过场就走。”
“陛下?!”
这下不止陈家人,连许怀谦都震惊了一下,皇帝怎么会注意到他,还请御医来给他治病?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起这事应星海也是无语得很,“我还在太医院里当值呢,就被陛下叫来给你请平安了,手伸出来吧。”
不过,陛下这么一吩咐,他以后也就不怕来陈家给许怀谦治病了。
毕竟,这太医院也有太医院的规矩,要是他们能够随便给人治病,这个也求上门来,那个也求上门来,他们都不用去宫里当值了,只管在家给人看病就行了。
许怀谦乖乖地把手给了他,抬头向陈烈酒看过去,以为是他有做了什么,让皇帝注意到了他。
陈烈酒给他摇摇头,他要是有这个能耐,他当初就直接去求皇帝了,何至于跑到路上冻了半天,又是撒泼又是卖惨地去请应大人。
不过,应大人这么一上门,倒是间接印证了,他当初的想法是对的,能够让皇帝记住的应星海应大人,医术肯定不低,不然皇帝不会三番五次都想到他。
这样,他也能够放心地把许怀谦交给他治疗了。
陈烈酒是放心了,许怀谦的心却提了起来。
无巧不成书。
他没有接触过皇帝,皇帝怎么知道他生病了?
只有他会试的时候,在策问和时政的试卷上都咳了一点血,皇帝不会是看到他的血迹,这才请应大人来给他看病的吧?!
那么问题来了?
皇帝是怎么看到他试卷的?
众所周知,会试的卷子为了保证公平,都是要糊名易书的,阅卷官看得都是誊写过的卷子,只有查卷的时候才会翻看原卷,所以许怀谦咳了一点血在卷子上,一点都不惊慌。
凭借他的真才实学,主考官们看过他的誊卷,都会给他过的吧?
就算他的原卷有些污秽,判落和判过都不需要去请示皇帝吧?
唯一的解释那就只能是,他答得太好了,被皇帝注意到了,然后让人取了原件,然后发现原件上有他的血渍,这才让应大人来给他治疗。
不然许怀谦想不通,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举人,还污了卷子,皇帝不生气都算好的了,怎么还会找人来给他治病。
这样一想。
许怀谦心下一惊!
他该不会是会元吧?!
是了,能够让皇帝注意到的卷子,还是原卷的,也就只有是会元的卷子了!
救命啊!不要!
如果他被点为会元了,就有极大的可能被点为状元!
三元及第!
没有任何一个帝王能够拒绝得了,这种祥瑞,因为太难遇到了!
历朝历代都没有出过几个三元及第的状元,身为皇帝的昌盛帝肯定也不能拒绝。
可是,许怀谦不想要。
他才不想当什么状元。
从古至今的状元都是被人认为学识最好的,他算什么学识好的?充其量就是一个策问和时政强项。
偏科偏得都没边了。
以后去了翰林院,翰林院里的那些同僚们,今天这个不会也问他,明天那个不会也问他,偶尔兴致来了,再让他这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做做诗写写赋跟前几任的状元比划比划,他这个偏科偏得严重的状元要是答不上,做不出来,岂不是特别丢脸?!
所以许怀谦打从一开始就不想去当什么状元,欲戴其冠必承其重,状元固然好,还是没有只有靠脸上位的探花好!
他打听过了,翰林院里最不吃香的就是探花郎了,因为别人都是靠真才实学进去的,只有他靠脸。
所以探花郎一般在翰林院都挺清闲的。许怀谦觉得这个好!这个最适合他!简直就是钱多事少还有权,关键还是别人一听就觉得他颜值很高的称呼!
想想得觉得美得很。
但现在皇帝这么一搞,直接把许怀谦搞抑郁了,因为他怎么想都觉得,皇帝绝对不会拒绝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