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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鲤生在羽田国际机场下机,禅院研一要立刻赶回横滨,所以把自己公寓的钥匙给了他,还给了他一大把钞票。
“会、会还的!”鲤生这样保证了,坐上巴士。
在车上,他搜索着有关《渡鸦法》的评价,搜下来居然看到了不少这次投稿落选的文章。
那些老师有些遗憾没能参与进来,因为入野一未在文章末尾给了下一次连载的主题,导致大部分人手里的稿件在短时间门内都没办法再投稿了。
所以他们干脆在自己的博客上刊登了出来。
在此之中,鲤生还看到了织田作之助的投稿。
在他笔下,莱温的故事乍一看甚至算得上美好,伊莎玛涅在充满烟火气的环境下成长着,在各种合理和不合理的规章制度中寻找着保持安稳的方式。
但仔细看的话,其实她的安稳全是虚假的,并非被入野一未放大的恐惧,而是无奈。
充满生机,但遍体鳞伤。
看完织田作之助用质朴语言描述的故事,难免有一种含着糖被揍了一拳的感觉——虽然这样形容很奇怪,但这是鲤生能想到的,最贴切的说法了。
这小子,真的是天才啊。
鲤生看了十来篇文章后,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其实就算没有横滨的事件,也应该举办类似这样的活动的。
在作者间门,文字的交流非常难得。他们大多只是拜读对方的作品,从一个完整的故事里窥探到作者本人一隅。
而通过这种形式,能够非常清楚地看清作者对于同一个话题的落脚点,他们选择延展的角度,以及独一无二的,属于自己的,文字味道。
下了巴士,站在六本木街头,泉鲤生跟着导航找到了禅院研一的公寓。
看得出来,这个房子有一段时间门没有住过人了,但依旧请保洁人员定期打扫,所以才有了眼前整洁无比又没人气的模样。
将行李放到一边,鲤生立刻去了书房。
入野一未能够很简单的脱颖而出,他的「名字」占了很大的便宜,而鲤生掐指算了算,在爱情小说家里他其实只算平庸的那一批。
除了早期典型的富婆拯救颓废男人的套路作品外,其他的几乎都是在讲……爱情这个东西有多么不靠谱。
所以才说,作者的作品能反应这个人的精神状态啊。不相信爱情,对这种概念无知又胆怯的人,写的自然是惶惶不安的东西了。
而泉鲤生,他已经成长了!
“如今的我,就是正儿八经的纯爱战神!”鲤生对着电脑握拳鼓劲,飞速新建文件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下几段。
【伊莎玛涅相信爱情,一如她相信万事万物都有终点,人类的尽头是坟墓,盛大夏季的末日来自暴雨。】
【爱是不用质疑的常识。】
【这是她看见那个男人后,灵魂发出的第一声啼鸣。】
……
鲤生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他察觉不到饥饿或是其他,完全沉浸在极度兴奋的创作中,眼睛都在放光。
等到敲下最后一个标点,这篇文章还没写完,可已经能够暂时告一段落了。高度用脑的后遗症才开始袭来。
心跳很快,肚子咕咕叫,视线是清楚的,可那些字全变成了歪歪扭扭的蚯蚓,无从辨别。
泉鲤生爬去客厅,数了数禅院研一留给他的现金,惊觉自己应该在网上找些快活儿。
入野一未有数年的稿酬,即使他的书被禁掉了,钱还在。而泉鲤生……他很慷慨的把钱都留给了那对父子。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得给自己找点吃的填填肚子。
已经傍晚了,好在居民区外就有24小时便利店,鲤生揣起钥匙就下了楼。
东京的夜晚依旧呈现出分裂的状态,繁华的地方歌舞升平,热闹和热闹间门夹杂了逼仄的潮湿,一步之遥的距离隔开了两个世界。
禅院研一居住的地方算得上清净,从居民区的大门出来之后,要么顺着大道走上两个拐角,要么直接从高楼垒出的小巷穿行过去。
不用想,泉鲤生自然选择了路程最短的那一条。
“麻烦帮我加热一下。”鲤生将选好的饭团递给便利店店员,靠在窗边的休息区,开始发起呆。
天色很沉,泛白的云像随时都会飘下的帷幕一样飘在天空。
毫无疑问,这是乌云。
——就快下雨了。
往回走的时候,天上的闪电刚好落了下来,随之就是轰鸣雷声。就和他猜的一样,一场暴雨就快降临。
加快了步子,鲤生提着饭团飞快往回跑,在又一次的闪电将道路照亮的瞬间门,他顿住了。
雷声轰响的夜里,被高楼隔开了霓虹灯的昏暗街道,路灯的作用微乎其微。
在这样的空间门中,鲤生似乎闻到了烟味,伴随着湿气,像是往鼻端送上湿漉漉的烟草。
他看向光亮稍纵即逝后漆黑的角落,但没有靠近,也不清楚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等下一次的闪电能将那里照亮,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心跳和雷声混在一起。
可泉鲤生没有等到下一次闪电,豆大的雨滴猝不及防倾泻而下。
那些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从发梢淌上额头,又垂在睫毛上,只是眨了眨眼,视线就变得模糊。
烟味儿更浓了,是微弱火星彻底被熄灭后,拼命逸出的最后一点价值。
泉鲤生提着还有一丁点温热的饭团,踏碎地上逐渐堆积的水渍,小心翼翼走向那片阴翳。
——那里什么也没有。
四周的雨水砸在脸上,他以为自己只站了一会儿,可浑身都湿透了,风并不猛烈,依旧带来了刺骨的冷。
鲤生甩甩头,水滴从被浸润的卷发上滑出利落的弧线。
“是饿过头了吧……”喃喃着,泉鲤生加快脚步,跑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即使鲤生一会去就立刻洗了个热水澡,换掉了衣服,在咬着冷掉饭团的时候,他依旧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喷嚏。
不要吧……在这种时候感冒也太不合适了……
深夜继续赶稿的计划被迫搁置,鲤生从房间门里的医药箱中翻出感冒药,也不管那么多直接服水吞下。
他没有厚实一点的衣服,只能默念着「实在抱歉啊研一君」,从衣柜中找出了禅院研一的棉质睡衣给自己套在外面。
伴随着越来越大的暴雨,和不间门断的雷鸣,泉鲤生缩在被窝中沉沉睡去。
不巧,屋逢偏漏连夜雨。
夜里刮起了很大的风,原本透气的窗缝被刮得响声不断,窗帘也被吹得张牙舞爪,颇有一种「你要是不管,世界都毁灭给你看」的恐怖架势。
泉鲤生不得不半懵半醒爬起来,他觉得自己的病情绝对加重了,眼睛睁不开,鼻子也完全不透气,稍微一动,头就传来阵痛。
那句白天刚说过的话出现在脑海中——
「照顾自己这点小事还是做得到的。」
对不起,研一君,是他狂妄了。
归来半生,泉鲤生还是那么没有出息!
自怨自艾了一阵,鲤生连滚带爬挪到窗边。幸亏禅院研一的公寓就在三楼,要是楼层早高点,他觉得自己稍微靠近都会被吹翻。
接着,仅仅因为不知好歹的余光捕捉到了什么,泉鲤生停下了关窗的举动。
在楼下,鲤生一眼就看到了他,连成线的雨幕中站着的黑色人影。
男人散乱的黑发下是熟悉的面容,以及那双依旧潦倒、凌厉、却杂糅着软润的绿色眼眸。
鲤生愣了愣,闭上眼,再次睁开之后,那个人依旧站在那里。狼狈、不堪、像是扎根在烂泥中供人观赏的疮痍。
在很长一段时间门里,泉鲤生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在三楼的窗边和对方对视,脑子晕乎乎的,好像只能看见模糊的绿。鼻塞让他不得不微张着嘴保持呼吸,又因为不想发出任何声音,紧紧闭上的唇让他快要窒息。
他的动作比他的心要快。
泉鲤生不止哪儿来的力气,等他回过神,自己已经跑下了三楼,在雨中飞驰。
迎面而来的风呼啸而过,像是在喊他立刻停下来。那些声音全部被踉跄的步伐踏了个粉碎,消弭在雨中。
泉鲤生就这样一路跑到了男人面前。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在鲤生的预计中,自己应该是整装待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然后以礼貌地态度约对方见面。
那样才体面,重逢就应该那样体面。没有人会再用模拟出来的虚弱向对方骗取什么,那会很卑鄙,也很贪婪。
而真切发生的暴雨摧毁了一切,雨降下了漫长又无休止的潮湿,泉鲤生还在生着病,他的脆弱也由此变得真实了起来,就和他冲下楼的举措一样真实。
那句话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你还记得我吗?”
鲤生声音嗡嗡的,他应该已经开始发起高烧,通体发冷,只有脸散着热气。
男人只是喊他的名字,声音是从嘴角的疤痕逸出来的,带着陌生的熟稔。
“泉鲤生。”
也正是这个名字,让鲤生在瞬间门找回了理智。
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的所有行为都有太过于自然了。
当然会自然,那是对方花了精力去刻意打磨的东西。
不管是冰箱中多人份的牛奶,成对的牙刷,用来压制烟味的空气清新剂,总是放在放映机最显眼位置的狮子王……那些顺手而为的所有事都是自然的。
也只有在真的离开之后,泉鲤生才没必要掩饰,没必要呈现他的看重和期待,也没必要表现得珍重。
他有了在没可能的结局前,保有诚实的权利。
暴雨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没人撑伞,雨幕隐晦地宣告新的演出即将开始,参演的成年人无一不颠仆,带着只有自己才知晓的所有情绪。
和亲笔写下的伊莎玛涅一样,鲤生也相信万事万物都有终点,人类的尽头是坟墓,盛大夏季的末日来自暴雨。
「爱是不能被模拟的归宿。」
这是他看见这个男人后,灵魂辗转再三发出的警示。
听着雨声、风声、自己的心跳声,泉鲤生注视着伏黑甚尔的眼睛,缓缓开口——
“好久不见,伏黑先生。”
伏黑甚尔笑了一声,在蓝发青年风雨飘摇的矜持中有了动作。
非常强硬的,泉鲤生被拉入面前的怀抱中。
“我很想你,鲤生。”
直白、炽烈,与克制毫不沾边的滚烫。
肆意又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