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潮涌动,二人的说话声渐渐隐去。
……
巢穴内,蛛丝断裂,褚襄和荀英一下子跌落在地,两人连忙朝雪敛的方向跑去,冲着他拜了拜,道:“多谢仙尊。”
他们小心翼翼的望着仙尊怀中人,江袭双眸紧闭,面色苍白。
而此刻,雪敛的脸色亦没有好到哪里去。
褚襄和荀英满肚子疑问,看见这场面,也不敢问出口,他们想知道公子为何要扮作那副模样下山,想知道真正的元清师弟又去了哪……
“仙、仙尊,弟子这里有一瓶解毒丹,来蜘蛛山前特地准备的。”虽然知道解毒丹可能毫无作用,褚襄还是掏了出来,轻轻放在地上,然后扯着荀英后退。
他道:“我和荀英去四处看看,确认一下此地有无遗漏的受害者。”
说完,褚襄连忙抓着荀英跑了。
山洞外。
荀英不解道:“你做什么?如今公子中毒,我们就这样离开不太好吧?”
“我们留着有什么用?况且公子吞下毒囊前说了,只有仙尊能让他苏醒,公子和仙尊是两口子,我们呆在那不碍眼么?”
倒也是。
荀英叹了口气,道:“真搞不懂公子为何要吞下那毒囊。”
“我也搞不懂公子为何要和我们一起来这蜘蛛山,算了,公子和仙尊的事,咱们少操心。”
褚襄开始认真思索自己这一路的行径,随即脸色一变,想起了和之前和江袭争南瓜酥的事,褚襄直呼:“完犊子了!”
荀英不解的望向他。
“我又他娘的顶撞了公子!”
荀英满脸同情的看着他,道:“你啊,还是收收这冲动的性子,公子来凌云宗统共也没几天,你一下子就得罪了两次,这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
褚襄铁青着一张脸,他拽着荀英道:“你说公子以后还愿意见我吗?”
“公子若真对你生了厌,来这后就该给你甩脸子了。”
公子倒是没甩脸子,反倒是被仙尊甩了好几次脸子,褚襄叹息一声。
……
山洞里,雪敛找了处干净的地,将人放下。
想起小妖吞下毒囊前的话语,雪敛脸色依旧难看的紧,这只小妖总是这样,我行我素,完全不顾他人的想法。
雪敛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赌一次么?”要么记起他和江袭的曾经,要么江袭被一直困在美梦中。
雪敛捏着他的脸颊,那幅端庄清冷的模样再也维持不住,面容阴沉又凶狠:“等你醒来,我非要将你……”
这一刻,雪敛心底竟生出了要将江袭锁在藏锋台的想法,到时候他便哪里也去不了,看他还怎么作妖。
雪敛情绪外泄,喘了两口粗气,随即闭上眼,额头抵上江袭的眉心,试图进入江袭的梦境。
江袭说过,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候是第一次见到雪敛时。
这话真是叫雪敛爱听极了,可随后那句让他来梦里找他,又让雪敛恨极了。
雪敛修了八百年的圣人之道,终于在此刻功亏一篑,爱恨痴嗔诸多心绪侵扰着他。
他掌心摸上他白嫩的脖颈,甚至想着就此捏断,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打扰到他的清修了,瞧,这么脆弱的地方就暴露在他眼前。
可雪敛一摸上去,掌心便不自觉的温柔抚摸了起来。
雪敛想过自己许是上辈子欠了这小妖,这辈子江袭才会来向他讨债。
他的小债主作弄他戏耍他,用自己设局,江袭所做的这一切,皆是起源于对雪敛的爱意。
爱这个字,雪敛前八百年不曾涉足。
他笨拙的回应着江袭,只可惜江袭生性暴躁,他等不了雪敛那么久,他的笨拙惹了江袭生气。
雪敛神识缠了上去。
江袭的识海竟是完全向他开放的,这小妖,当真是……
雪敛那颗愤怒的心忽的就生不起气来了。
……
江袭身具仙骨,那块仙骨于第七块肋下。
他自从有记忆起,便被灌输了要为兄长江忱着想的思想。
他的兄长江忱是天之骄子,是东海的所有人的希望,整个东海都将复兴的希望寄托于他身上。
江袭自小就不曾感受过关爱,父母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兄长身上,兄长是那海上的明珠,那样的亮眼。
他每日都被锁在窄□□、仄的小屋中,那小屋里只有一扇窗,每日的食物便是从那儿送进来的。
他手腕脚踝上被铁锁勒的溃烂流脓,实在疼到受不了时,就轻轻哼唱起小时候的曾听过的童谣。
他不懂为什么哥哥能够在外面,而他却被拘束于此,后来送饭的老人许是无聊,搭理了两句,与他说:“因为族长预言,你生来克六亲,你是龙族的克星,你出生那日东海降下一场大瘟疫,死了数万人。”
原来我是个坏东西,江袭如此想着。
那时候的江袭才开灵智没多久,根本就不知道外界本该是什么模样。
直到有一日,他的哥哥江忱,因为弄坏了父亲的转生轮,慌慌张张的躲避着龙宫侍从的追捕,江忱化作一只小鸟的样子,从窗中飞了进来,落了地,幻化成人形。
他满脸震惊的望着江袭,道:“你是谁?”
江袭也呆呆的望向他,唤了一声:“哥哥?”他曾透过窗户偷偷见过江忱一眼。
他在他身周仔细端详着,当看着他溃烂的手脚,以及地上不堪入目的秽物后,轻轻皱了皱眉。
江忱自出生起就养尊处优,何时见过这样脏乱的环境。
“你叫我哥哥?”
江袭点了点头。
江忱仔细想了想,他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就是六年前被母亲带回来的弟弟?听说母亲是从外面把你生下来的。”
江忱蹲在江袭面前,注视着他的脸。
江袭天生一副好容貌,只可惜一张小脸脏兮兮的,人也瘦弱的很,几欲脱相。
“我不知道。”江袭说道,从没人与他说过这些,他自从有意识起就已经被锁在这间屋中了。
外边忽然传来侍从的声音,二人情不自禁的噤了声。
“找到了吗?”
“去那边瞧瞧!”
“会不会在这里面?”
“晦气,这么脏,殿下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啊!”
是的,作为东海太子,江忱怎么会来这种不吉利的地方呢?可他偏来了,看到了这个被关在这里数年的弟弟。
江忱对弟弟产生了好奇。
待到侍从离去,江忱轻轻松了口气,他看着面前的小瘦子,指着他的手腕问:“疼么?”
其实疼久了,便也麻木了,也就没那么疼了。
江袭摇了摇头。
他看着小小一只,只有半个江忱那么大,又瘦又脏,身上还有股难闻的味儿。
江忱曾去过龙宫外,他见过外边的那些乞丐,曾坐在车里远远看着,那些乞丐也很脏很臭,拿着只碗不要命的跟在自己身后跑。
可是面前的弟弟看着竟比乞丐还要惨。
向来宠爱他的父母,怎会做出这种事呢?
江忱问他:“想出去么?”
江袭没去过外界,他问:“我能吗?”
“为何不能?”
江袭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忽的就亮了,他说:“哥哥,我想出去看看,我好无聊哦。”
他看起来真的太乖了,被关在这种地方数年,也不曾抱怨谩骂。
这么乖巧的弟弟,父母是如何狠得下心肠的呢?
等到追捕他的侍从不见了,江袭伸手,用力去拽他手上的锁链,那锁链不知是用何材质做成,江忱竟然扯不断。
因为他的拉扯,江袭疼的微微皱了皱眉,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散了。
江忱只能松下手,道:“抱歉。”
江袭摇了摇头。
一大一小两个少年相顾无言。
“没事的哥哥,我不用出去,他们都说我是坏东西,我害死了好多人,我要是出去了,说不定又要害人了。”
他懂事的令人心疼。
江忱震惊的看着他,他道:“那些人怎么能算是你害死的呢?”
“伯伯说是我的出生引来了六年前那场瘟疫,如果我没有出生,那些人就都不会死。”
江忱却看着他,目光很认真,他说:“只有无能之人,才会将过错推到一个孩子身上。”
“哥哥,我不是坏东西吗?”
“你又不是那些散播瘟疫恶咒的凶兽,与你何干?”
江袭死在认真思考着江忱这段话。
江忱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脏兮兮的脑袋,说道:“今日可能不能带你出去了,你等我,总有一天我能打开你身上的镣铐。”
“没关系,不出去也可以。”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不懂正常人伦,便不会产生怨恨。
江袭抬头仰望着他,他身上的穿的是最好的金丝蟒袍,干净到一尘不染,头上带着贵气的金冠,面容带着少年人该有的张扬朝气,这就是他的哥哥。
而此时的江忱,也不过才十六岁。
这是江忱第一次见到弟弟,他本能的觉得弟弟不该遭到如此对待,他心中自有一把正义的标杆。
江忱从这里出去后,一连几日都没再来过。
江袭浑浑噩噩的渡着日,不知年月,不知光阴变迁。
渐渐的,他头上的发丝长长了,铺到了地上,而外面给他送饭的老伯,也换成了一个更年轻的侍卫。
那侍卫打开窗,将饭菜放在窗台上,打了个呵欠。
江袭赤着脚走过去,每走一步,便会发出叮叮当当的锁链碰撞声,他乖乖捧起那碗饭,问:“伯伯呢?”
侍卫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一句话未答,转身走了。
江袭靠着墙坐下,一口一口的吃着这残羹冷饭。
手腕和脚踝上的伤口结了痂,留下一圈去不掉的伤痕。
又过了几日,江袭正靠在墙边上睡觉,一只鸟儿忽的飞了进来。
江忱落了地,叫道:“弟弟!”
江袭睁开眼。
比起上次相见时,江忱已经长大了不少,他整个人都抽条了,更高了,人也更加俊朗了,脸上已经褪去了儿时的稚气。
江袭茫然了一会,随后才想起他是谁来,“哥哥?”
他不确定的看着他。
“今日是我生辰,爹娘在应对外来的客人,我刚才偷偷从爹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试试看。”
江忱掏出一把钥匙,去解他身上的那些镣铐。
咔擦一声,竟真的打开了,江忱面色一喜,道:“走,我们出去。”
江袭愣愣的看着他。
江忱朝他伸出一只手,道:“愣着作甚,快随我走。”
江忱怕有人过来,不等江袭答话,一把抓住江袭的手,道:“走,今日街上热闹着呢,带你出去看看。”
如果那一日江忱没有带江袭出去,江袭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嫉妒怨恨为何物。
江袭看着街上的张灯结彩,他看呆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
“袭宝!袭宝!”江忱唤着他。
江袭抬头望向他的兄长,兄长举着两个糖人走来。
江忱道:“大的这个是我,小的这个是你。”
他将小糖人递给了江袭。
江袭接过,小心翼翼的舔了舔,这是他这辈子都没有尝过的美味,他残羹冷炙吃多了,头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甜,原来竟是这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