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么胆小,那么害怕。
傅明川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思考,终于做出了最后的退让——
如果时雾坚持的话,他可以暂时,放这个人自由。
不是因为裴净对他的威胁,而是。
他想保护他的妻子,让他从此再也不必担心受怕。
“离婚,也……可以的。”
这几个字,傅明出说得极其缓慢,几乎是窒息着说出口,听不见半点气音,“如果你不原谅我,我可以,还你自由。”
心仿佛被一根细线慢慢勒紧。
几乎要切割成好几份。
退让到这一步,他才发现,他原本是多么地喜欢着他。
喜欢着这个从天而降,扑进他怀里的奶油小甜心。
上天对他是多么恩赐啊。
他是怎么把事情……弄糟到这个程度的。
没关系,离婚也没关系。
傅明川在心底不断宽慰着自己。
他还可以再追求他。
安安算过了,他的寿命有整整九十七年,他还有漫长的余生可以用来补偿他,对他好。
“安安,我可以跟你离婚,我会给你傅家的股份,你……你以后一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但是我等我活过来以后……给我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好吗。”
傅明川抱着他。
轻轻地亲吻他的手指尖。
他是做一只恶鬼,他的怀抱不再像生前那样具有热度,能够温暖怀中娇小脆弱的身躯。
就连他的亲吻,都是冰冷的。
他甚至都没有心跳,不会有激动蓬勃汩汩流动的热血。
他从没喜欢过一人,也没有向谁示爱过。
活了二十六年,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达,才能让时雾明白。
他真的很爱他。
“这一次,换我来追你,好不好。”
“我给你做早饭,我给你买东西。”
“我会拿小本子,记住安安喜欢吃的东西,你的作息,你的习惯,你想喷哪个香水就喷哪个,不用考虑哪样是我喜欢的……”
时雾似乎意识到,他偷看了自己的小牛皮本。
忽然之间两颊一红,“你偷看人隐私!”
“对不起安安。”
傅明川似乎很久没见过时雾这副模样了,一时间心动意动。
他低下头,如同偷窃一般。
在他唇角轻轻地,偷了一个久违地亲吻。
时雾好像愣住了,忘记了挣扎,也没怎么反抗。
“真的是我错了,我很爱你。”
“今天晚上我就会重新复活,安安,到那个时候,我就不再是鬼了,你别害怕我,好不好。”
他什么时候原谅他。
他就什么时候和他——
重新结婚。
***
根据时雾提供的精准时间。
大概在傍晚时分,傅明川终于和裴净达成一致——等他醒来后,只要时雾坚持,他可以同意离婚。
裴净这才把最终锁定的‘邪恶天师’的三个最终怀疑人选送到傅明川手里。
傅明川入侵了监控,很快锁定了其中一人。
是一位看上去很落魄的流浪汉。
身患心脏病,常年在医院里游走捡垃圾。
那段时间傅明川偶有心律不齐的症状,去医院抽血化验时候,被他偷偷拿走一点血液。
事发当天半夜,他收到了傅轩的指使,在他狭小的仅有三十平的出租屋内,以血画阵,开始‘血咒’。
傅明川看着那个时间。
忽然之间想起来,他那时候在做什么。
那一天,他们结婚刚满一个月。
他因为公司的事情实在太忙了,直到半夜才终于有空回家。
时雾似乎有点生气。
他开车前,时雾还在给他打电话,撒着娇说想吃那次酒会上他给他带地熔岩蛋糕才会原谅他。
傅明川还故意以手作坊已经下班了为理由拒绝了他,说下次再带他一起去吃。
他没告诉时雾,早在下班前,他已经让助理去领了刚出炉,还热腾腾的新鲜的一份。
现在就放在副驾驶座上。
知道这是傅总领证一个月的蛋糕,手作坊花了很大的心思。
蛋糕上放着两个穿西装的人,高一点的那个穿着黑色西装,英俊笔挺。个子小一点那个穿着漂亮的白色燕尾服,精致又可爱。
旁边装点着一圈色彩各异的永生花。
象征着,永恒不灭的爱情。
他开着车回家。
他看着蛋糕上漂亮的彩带。
期待着,时雾看到这一份惊喜时候弯起的眼角和甜腻腻的撒娇。
他准备告诉他,等到年底,他们就去温暖的海岛筹备一场盛大的婚礼,他要告诉所有人,时雾以后就是他傅明川的妻子,是傅家的另一位小主人。
就在这时候。
变故突如其来。
某一瞬间,他的心脏突发绞痛,手几乎握不住方向盘,在刺耳的刹车声里车子一阵翻转,撞上了桥边的水泥柱上。
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剧痛。
将甜蜜的蛋糕撞得七零八碎,永生花被鲜血浸红。
两个小人,也一只摔在车底,一只沾着血,滚落在车外。
痛苦的记忆再一次漫上他的脑海。
裴净站在他身后,叹息道,“找到人就好,没事的,你会活过来的。”
傅明川点点头。
到了深夜里,傅家熄了全部的灯火。
门口的白灯笼取下,佣人和管家全都先遣出去。
向来热闹的傅宅,此刻看上去却像一栋阴森森的鬼屋。
那位邪恶天师的血画成一道阵法。
一座棺椁放置在阵法中央,上面点燃着一炷香。
堂内阴风阵阵。
在香即将燃尽的时候,傅明川的魂魄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轻松感,似乎一直压制着他的某种沉重锁链在瞬间被斩断——他知道,是死劫转移回到流浪汉身上了。
在最后一刻,傅明川看向裴净。
“你说,这辈子,他还会有再原谅我的时候吗。”
裴净抿了抿嘴。
他一直都坚持要傅明川承诺,复活后如果时雾不愿意,他一定要放他自由。
就是因为他早就看出来。
不管是活着的傅明川,还是恶鬼傅明川。
其实都对阮安有着满满的占有欲。
他们的婚姻虽然短暂。
但是,傅明川对阮安感情相当地深。
可即便如此。
他也愿意放他自由。
他看着傅明川颀长的身影,最终点点头,“大概,会吧。”
“其实我觉得,阮安他一直……都有些依赖你的。”
不管这话是不是安慰。
傅明川都真的相信了。
在香燃尽的最后一刻,他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堂内寒风肆虐,阵前,本该死去的流浪汉陡然间心脏绞痛。被一直等在门口的救护车送往了医院——虽然谁都知道,他必死无疑。
与此同时,棺椁里的那一具尸体,脸色由青白转向红润。
咚,咚,咚。
心脏慢慢地跳动起来。
手指微微弯曲。
猛然,握上被打开一条缝的棺木盖子,将它一点点挪开,掀翻到地上。
傅明川穿着一身寿衣,取出含在嘴里防腐的珠玉,捂着头来不及等着血液回流,踉踉跄跄地想要去找时雾。
他有体温了,他不再是恶鬼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一次见到那个人。
然而。
就在他踏出大堂的那一瞬间。
这几日一直萦绕在他头顶的乌云陡然爆发出一阵亮如白昼的惊雷,直直劈落在屋顶。
那是——
他们的婚房。
傅明川看着陡然燃起的大火,忽然间脸色无比苍白:“不——”
他不顾旁人的阻拦,冲到了余烬里拼了命地找到那个人。
烈火将他的手臂灼伤,他也满不在乎。
裴净都惊呆了,空荡荡的宅子里佣人都不再,救火的人不够,等到他几乎都要绝望的时候,傅明川终于带着人从火焰中走出。
可是。
太晚了。
他的妻子,好像已经失去心跳了。
时雾被雷火灼烧心脏,几乎是瞬间毙命。
向来白净的脸上沾着几道火烧的煤灰,傅明川想给他擦干净,却越擦越脏。
傅明川身上的寿衣还没来得及换下,被火烧得破烂不堪,显然慌极了,他紧紧地抱着他不松手。
怎么会。
……摸上去已经没有温度了。
裴净家的那位老天师被惊雷震动,正匆匆地赶来。
看到时雾的尸体后,莫名地叹了口气。
“没救了。”
“你说什么——”
傅明川明明已经是人身,可是一瞬间的怒火几乎要将老天师逼得连退几步。
“他的五脏六腑,已经全都碎裂了。”
裴净似乎也蒙了,“到底怎么回事,这是意外吗,还是……”
“不是意外。”
“你的命数,太贵重了。”
老天师缓缓的闭上眼,摇摇头,“他泄露了你的命数,触发了天罚,必死无疑。”
天罚。
傅明川想起来了。
在他当鬼的那段时间,想杀死许然的时候,的确也有雷电加身。
原来,那是天罚。
“不……为什么……既然不能说,为什么要告诉我……”
傅明川刚问。
心底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不正是自己逼的么。
那个时候,他迫不及待地跟自己说出他的‘天赋’,说出自己的命数,是害怕他继续像从前那样将他拖入一场又一场的梦境里不停折磨他,侮辱他。
可他魂魄受损,以至于忘了,自己只是个灵法低微的小天师。
人的命数是大忌,他根本承受不住道破天机的惩罚。
更何况,道破的还是傅明川这样贵重的命数。
熊熊的火焰很快从老宅的一角开始烧起来,越烧越大,等到消防车赶来的时候,那一角几乎全都被烧塌了。
包括时雾曾经记录用的牛皮小本。
以及——
他们的结婚证。
所的一切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安安,安安……”
曾经说过的话,再一次在傅明川耳边回响。
——从今天起,我自愿成为傅明川的妻子,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我都会又永远尊重他,爱护他。互相扶持,不离不弃。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他死的时候,死亡并未将他们分隔。
因为他化作了恶鬼。
而这一次。
死亡,真的将他们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