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
他等了三百年的这只小鹿,不喜欢男人,喜欢女人不是。
魔尊脸色沉郁,外头狂风骤起,竟刮倒了路边那颗百年榕树,呼啦啦好一声动静。
他的下颚紧绷着。
商祺几乎能够预想到,今日这丽都王城怕不是都得被血洗一遍的惨状。
怕是国运从此都得被影响。
好容易进了厢房里,那姑娘给一位倒了杯茶,倏然将时雾人拉到屏风后,魔尊手心燃起一团暗火。
却听那姑娘找个机会压低了声音问道,
“莫非,这便是你的心上人。”
“三年了,你们还没成婚呢?”
声音已经压成了气音,可在远处的魔尊不是凡人,一下便听入了耳。
手心的暗火熄灭些许。
时雾眼神闪烁,两颊红得仿佛要滴血。
“嗯……嗯。”
“这……确实有些奇怪。”
魔界一日,地上一年。
怕是你们百年入土了,我们还未成亲呢。
时雾不好解释,只能又点点头,“姐姐别说了。今日,我便……便先走了。”
“你生得如此绝色,哪里还需要像我学什么‘御夫之术’……即便是你家穷些,也无妨。姐姐我看人很准,他定是一早便瞧上你了,你呀,不用担心他不肯娶你,定是他心里还有些旁的打算才……”
外头的雨渐渐停下。
雷也不劈了,风也不刮了。
连月亮都出来了。
那只偷偷到人间‘最能抓住男人心’的烟柳花巷里,想要学学怎么‘长久留住夫君心意’的傻小鹿,此刻正缩着脖子,坐在屏风后,不敢出去见人。
那漂亮姐姐理了理他的束发,“弟弟生得这般好看,谁见了不动心。不过,弟弟的眼光倒是真的也非凡俗,此人……”
屏风外,魔尊淡声道,“雨停了,便走吧。”
时雾讷讷然跟上他的步子。
抬头的雨刚下完,地上都是潮湿地,时雾心不在焉,好几脚踏错了,鞋面上都溅上了水。
他提着衣摆,看着脚尖,面露难色地不肯再走。
活像是心虚似的。
见他不走了。
魔尊缓缓回头。
“御夫之术?”
果,果然听到了。
“我,我没有。”时雾结结巴巴,像是被戳破野心的小坏鹿,“我没有想驾驭尊上,我,我没有,我不敢的。”
魔尊似乎并未觉得被冒犯。
只微微抬起下颚,眼风扫过目光怯怯的小鹿。
“那你这几日,学得怎么样啊。”在这位凡人看来,他是已经讨教了‘三年’,都没能成婚。
可对他而言,他才刚刚‘拜师学艺’三天。
哪儿能这么速成啊。
时雾吓出了一卷毛绒绒的鹿尾巴,圆润地撑着他的衣摆,不安地抖动两下,“还,没学到什么呢……”
这不就被抓了个正着。
时雾的脚尖湿湿的,便抬起脚,“尊上……”
一阵暖风吹过足尖,很快将那点湿润吹干。
再一拂袖,整条街道的青石板路都干透了,一片水洼都没有。
时雾吓出了一卷毛绒绒的鹿尾巴,圆润地撑着他的衣摆,不安地抖动两下,“这可是在人间,你可不能随便发脾气啊。”
“我在你看来,就是这么暴戾?”
时雾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不,您是魔尊,自然是顶顶厉害的,我是怕您一不小心伤到这些无辜的人……”
有意的讨好恭维,谁听不出来。
老土,但有效。
魔尊的脸色终于稍稍好看些。
魔尊带去了河边上,刚刚下过一场雨,许多人收了伞,又出来放花灯。
他没再揪着刚刚那件事不放。
“今日是你生辰,可有什么愿望。”
“生辰?”
时雾愣了愣,随即显露出明媚的笑意,在他身边绕了一圈站定,“原来你今天带我来人间,是在……给我过生辰吗?”
他作为一只山野里的小鹿,从来不知道生辰是需要庆祝的。
三百多年来,也没人给他过过。
“不然?”
“你,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啊。”
魔尊似乎被小鹿这个傻问题逗笑了。
彻底恢复到之前温柔的模样,轻轻刮了刮他的鼻梁,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
“想好愿望了吗。”
还能许愿。
可是,凡人是向神仙许愿,那仙呢。
“仙……也可以,许愿的吗。”
人间的河流,应该经不起上重天小仙鹿的愿望,会折损福气的。
话音未落,只见魔尊漆黑的眼底闪动着鎏金的光芒。
轻轻一挥手,煞气横生。
河岸的荷花灯都被吹出老远,月亮被乌云遮住。
满河的澎湃魔气。
河神的低微修行压不住上重天小仙鹿的愿望。
他的魔气可以。
魔尊将荷花灯放在他掌心,眉目沉静,“本尊说可以,便是可以。”
花灯漂亮,那一盏小小的灯火暖着时雾的掌心。
抬起头,魔尊丰神如玉,也正低头凝视着他。
[希望,可以和喜欢的人永远生活在一起。]
一阵风将时雾手中的布条吹起,稳稳落在他宽大地手掌间,修长的手指轻卷着布条,问,“你喜欢的人是谁,怎的不写清楚。”
“那尊上呢,尊上喜欢的是谁。”
魔尊捏了捏他沾着墨的脸颊,“你。”
脱口而出的一个字,却让时雾心底像是蓦然漏了一拍。
火树银花在不远处盛放,亮如白昼。时雾讷讷然将花灯放入河中,承载着小仙鹿愿望的花灯渐渐将河里的煞气耗尽,遮住月亮的乌云也随之散开。
“你无需去学什么,讨我的开心。”
“天上地下,六界芸芸,我心里都唯你一人。”
面对着他的凝视,魔尊搂着他纤细的腰,将他带入怀中。
时雾的心脏慢慢跳动起来。
他活了三百多年,从来都只是一直为生计忧愁的小鹿,他需要想怎么样才能在上重天活得更好,怎么样才能照顾好那些蓬莱仙洲的小花灵们……
包括和魔尊成婚,他也是觉得,他需要找一棵可遮风避雨的大树。
抱着这样的想法,才来到他身边。
可是。
现在,魔尊大人却说喜欢他。
他此刻的神情实在太过专注,让小鹿一瞬间几乎忘了,他并不是这位魔尊大人的真正的白月光。
“你,你确定,你喜欢的是我吗。”时雾有些不确信地问,“是眼前的,这个我吗。”
魔尊莞尔,“我确定。”
时雾抿了抿嘴,两颊泛起些许红晕。
喜欢我,才忍痛削龙鳞做扇子给我吗。
喜欢我,才送我鲛纱羽衣,送我仙草,送我吃不完用不完的那么多礼物的吗。
喜欢我,才为我治愈法力损耗,陪我到人间一起过生日的吗。
那一日,他冒险偷来的好像不仅仅是一块信物。
不仅仅是泼天的尊荣与享用不尽的宝物。
还有……这个人的心。
时雾第一次产生了某种迷茫。
——难道说,爱情,也是可以像那块暖玉一样,是可以偷来的吗。
时雾圈住魔尊的腰,又化作一团软腻香甜的小年糕,紧紧贴在那人的身上。
“我们成婚吧。”
“以后千年万年,我们都要在一起的,好不好。”
魔尊呼吸微微一滞。
呼吸渐渐滚烫起来。
三百年了。
他终于找到了这个人,他终于……能够和他所爱之人成婚。
他极其轻柔地,在时雾唇上落下一个吻。
“好。”
当天晚上。
时雾许愿之后,魔尊带着他回了魔界,长生殿寝殿内门窗紧闭,昏暗却温暖。
他开始身体力行地教这只小鹿,真正的‘御夫之术’。
确切地来说。
是‘御龙之术’。
这刚一开始,时雾的眼泪珠子就一颗颗滚落下来,砸在那人身上。
他腿打着颤,根本坐不稳。险些就要直接一贯朝后栽倒下。
还好,魔尊赶紧将他扶稳了。
偏偏魔尊还问他,“这御术,怎是旁人能教与你的。还得一点点地自己琢磨才是。”
时雾满头大汗,就算有一双手撑着他,他还是受不住,“不,不御了……”
浑身都透着娇娆的薄粉。
等到终于坐下,身体已经软得只能趴倒在魔尊身上,不住地呜呜咽咽。
“不……我要下来……”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骑在玄龙身上的。”
时雾哭得更厉害了。
我,我知道啊。
可是——
这份殊荣……我真的,承受不起。
不想学了,不愿学了。
他本就是一只修为不高的小鹿,怎么,怎么‘驭龙’啊。
你这是在为难我这只小仙鹿!
他可怜兮兮地掉着金豆豆,哭得鼻尖都是红彤彤的,又不敢抱怨。
可有时候,不是他瘫软着就能过去的。
很快,鹿不动,龙动。
时雾一瞬间紧紧抱住他的脖子,额头不受控制地被逼得长出一对漂亮的鹿角,仙气四溢。
小尾巴也冒了出来,软乎乎一小团,也是雪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