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的脸色倏然有些松动,眼底些许急切竟是藏不住了。
“他骗魔尊,无非是三百年前蓬莱仙洲覆灭,他孤苦伶仃地在上重天照顾着那一群小花灵们,实在是适应不了,只想找个依靠……”
“本座,从此之后便是他的依靠。”
清衡身后跟来的几位修为高深的仙君眼神都有些变化,互相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向来喜好清冷的战神,竟会愿意养这样一只法力低微的小仙鹿在身边么。
魔尊的嘴抿得紧紧的,听着清衡的话,许久竟都没有回声。
却听战神继续道,“他以后,不必再依靠魔尊才能吃到仙草,上好的法器,本座也能给他。如此,他便不会执念于魔尊,想必,他知道的事情,也就能全盘问出。”
不再……执念。
魔尊摁了摁眉心,倏然站起身,似乎对这一场交涉感到疲惫。
不愿意再谈下去。
“魔尊——”
“仙君的这所有和解方式,必须有一个确认的事实,那便是那只仙鹿搜的是仙君的魂魄而非我所爱之人的魂魄……可是现在,仙君要如何证明这一点呢。”
“若你们上重天的人铁了心地要和本尊过去不去,或者明明知道本尊心爱之人在哪里,却非得藏起来,以便做什么,日后好拿捏本尊呢。”
清衡仙君都已经说得如此清楚,这般坦坦荡荡地诚意摆在这里。
这魔尊不亏为魔。
完全就是在胡搅蛮缠了!
身后的仙将们不由得震怒,“你怎能如此说我们战神——”
“那好啊。”
魔尊唇角的笑意讥诮,看向清衡,将他手中的‘梦盅’拿过来,“本尊只听过这法器的用法,却没真正试过。不如,战神同意本尊用这个——入你识海,搜你记忆。看看,究竟是不是如你所说。”
“你简直欺人太甚!战神大人怎么能容你一个邪魔入识海搜魂,且这法器搜魂会消耗法力,成倍地……”
“是啊。不管搜魂的是谁,被搜魂的是谁。”
魔尊垂眸,把玩着手里的法器,语气冷漠又高傲。
“只会不断吸纳法力低微一方的修为,成倍地补偿给法力高深的一方。”
魔尊缓缓抬眸,眼神直直地看向仙君,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好胜心。
眼底都渐生桀骜。
周身魔气四溢,几乎要充斥着整座长生殿,别说仙了,连殿外驻守的魔都有几分被压得喘不上气来。
随着魔尊缓缓朝着诸位仙君走近。
除了战神站在原地不动,其余的而几位,竟不自觉被魔气逼得退了小半步。
眼底都露出忌惮的神色,不似方才那般张狂。
“诸位仙君胆敢摆出如此架势,来魔界长生殿,从本尊手心里要人。想必,是对刚刚苏醒的战神大人十分有信心了。”
魔尊魔瞳渐显。
蓬勃的魔气开始从他周身渡出,缭绕在整个大殿内,渐渐将那团仙气侵染。
“那就用这个,让本尊搜仙君的魂魄。想来,应该是本尊丧失修为,仙君法力倍增。而且,也可以证明那只小鹿的清白。”
仙将门脸色纷纷惊变,立刻对清衡喊道,“不可仙君!您如今的法力……”
话说半句,一个个又噤声。
不敢在魔尊面前直言,上重天堂堂战神的法力,大约还是比不过眼前这个不过数百岁的年轻魔头。
可是却也不得不在这蓬勃的魔气下承认——
清衡仙君终究是刚刚苏醒,之前有有旧疾未愈。
一旦动用这法器,战神法力受损,那上重天谁来护佑,岂不是任由魔族宵小任意欺辱!
不可逞一时意气啊。
“怎么,不敢啊。”
魔尊笑了笑,“你也知,一旦法器催动。是你失修为,我得法力。”
这魔头实在猖狂至极。
清衡脸色不虞,“你——”
“既然不愿意,就滚回你们上重天去。”
魔尊见状,收起法器。
十分散漫地将几件东西都收回袖中,无意再与他们斡旋,拂袖而去。
*
时雾刚回了系统空间没多久,刚把还没完全冷掉的牛排吃干净,就听系统提示道,魔尊又回来了。
“你不回去?”
“唔,快吃完了快吃完了,别催。”
时雾好不容易狼吞虎咽干掉了牛排。
满口留香,还在回味中呢。
抹了抹嘴,瘫坐在地上揉了揉肚子,一脸怨气,“这魔尊,刚刚说好了让我自己反省嘛,我这才反省多久啊,怎么又来了,有完没完!”
系统:“……”
时雾吃饱喝足,止痛buff和抗寒感buff都叠满了,终于回到那具身体中。
刚恢复一点意识,竟发现自己躺在魔尊的怀里。那人似乎发现他晕厥过去,一只手拖着他的背脊正在渡魔气替他运转周身灵法,冲开冻僵的血脉,另一只手在给他解捆仙绳。
他的呼吸竟有些不稳。
似乎是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冻死了,他的心上人将彻底失去线索。
时雾心里有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夫,夫君……”
像是被冻得意识都有些迷乱了。
魔尊难得地,这次没有立刻喝止他。
系统监控着,提醒时雾,魔尊刚刚和仙族的人见过面了,有关于他的处置没谈拢。
时雾心想,谈没谈拢都是次要的。
就是说,魔尊现在已经和仙君为着他的事情,交涉了好几次了吧。
怎么还没点感觉呢。
你就半点没感觉到那个才是三百年前救你的,你真正的老婆吗?
你老盯着我一个炮灰干什么。
魔尊见他醒了,便不再给他渡法力,而是将手中的梦盅拿了出来,“认得这个吧。”
“嗯。”
“你便是用这个,搜了他的魂魄?”
时雾脸色微微发白,事到如今,他已经冷得没
什么力气再和魔尊犟什么了,他知道,魔尊从头到尾唯一想要知道的只有关于他三百年前救命恩人的事情。
只要他没冻死,一睁眼,就还是问这件事。
“我没有,搜到那个人的魂魄。我搜的,是清衡仙君的魂。”
时雾说话很慢,声音很小。
像是完全没什么力气了,鼻翼翕动,脸色苍白如纸。
倒在雪地里,手脚纤细,倒像是一株开在冰霜里的寒梅。
始终透着诱人的清香。
让人一看到就忍不住想要将他抱在怀里,温暖他的身躯,温养他的魂魄,让他不必再吃丁点的苦楚。
魔尊眼神渐暗。
如今这般姿态,也是跟记忆里那人学的吗。
他倒是会拿捏,他倒是会扮演!
渐渐地,心火再次上涌。
“你倒是和清衡一早便谈好了应对之词。”
魔尊不信他的话,“你搜的若是清衡的魂魄,你怎么会拥有他的全部记忆!”
“我没有……他的全部记忆。”
“你还敢撒谎,若是没有,那灵露羹你怎么做的,那阵法你怎么画的,还有,你怎么会与他如此——”
魔尊话头猛地顿住,如鲠在喉,又再说不出。
“灵露羹……做起来,不难。我一看就会……阵法,仙君教过我很多次……我……”
“呵。”
魔尊陡然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拽着几乎跌倒在地上,掀起一片冰尘,“你那次在上重天就是学这些是吧,你和清衡早就苟且,你怎么求着他帮你的,哭吗,怎么哭,抓着他的袖子告诉他你在魔界吃尽了苦头?他竟愿意收你去上重天,这可中你意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早就不想在魔界呆了,你——”
时雾很轻很轻地咳嗽起来。
眼睛很缓慢地眨了眨,“尊上,说慢些,我……听不清……”
“这里太冷了……”
魔尊的手渐渐松开。
他是被冻得五感迟钝了么。
是啊,他的法力向来微弱得很,可偏偏喜欢自讨苦吃。
魔尊抿了抿嘴,这一次,想要弯下腰去。
陡然间又迟疑,沉默半晌,指节始终僵硬地弯曲着。
他又慢慢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只仙鹿,良久,眼底鎏金的光芒渐渐暗沉。
“你像上次一样,在这里给本尊装可怜是不是。”
他冷漠道,“你以为你装出这么一副样子,本尊就会把你放出去,让你再跑一次?!”
“那你……要如何……”
魔尊稍稍想了想,眼皮倏然抬起。
从怀中再次将那‘梦盅’法器拿出来,放在时雾手里。
“如今,你和清衡都说,你搜的是他的魂魄,根本没看到本尊爱人的全部记忆。这事儿,只要你们俩口径一致,本尊根本无从查证,除非……”
时雾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手中的法器。
紧接着,迟钝地眼底仿佛有些不敢置信一般,看向魔尊。
“你让本尊‘搜魂’。”
他果然是这么打算的。
时雾握着那件法器,不敢相信,他竟如此狠心。
他如今法力地位,还受着伤,仙元刚刚才被惊动过,鹿角也险些被折断。
在这种时候,再被这种魔族法器攫取修为的话。
他的法力一定会全部溃散的。
他竟,这般狠心。
魔尊观察着他的神色,只想看出里面有没有心虚,慌张,亦或者动摇。
可那人眼眶发红,将唇珠抿得紧紧的,始终不置一词。
方才,连修为强盛地清衡都没答
应搜魂,不敢赌这一把。
这弱小的小鹿,和他的法力完全是云泥之别。
他只怕一听这个,就要吓得发抖,哭着求饶了吧。
毕竟,被法器吸取法力到仙元亏损,可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清衡不敢赌,他一个低微小仙,更不敢。
“哼,若……”
“那你搜吧。”
魔尊眼神怔忪。
时雾脸色苍白着,将手中法器再一次放在了魔尊的掌心里。
他的指尖,真的已经冷得如霜雪一般。
刹那间,魔尊心头竟然迸发出些许痛感。
这次好像是真的。
怀中这只小鹿,好像的确被这霜雪冻得太难受了。
时雾缓缓抬眸,“搜魂……过后,你发现我没说谎,是不是就可以放我……离开这里了。”
魔尊眼底的动摇又重归寂静,他审视着眼前的小鹿。
是苦肉计吗。
他自认为可以威胁自己,拿捏自己是不是。
他料定自己舍不得下手。
觉得只要他装一装可怜,自己就会怜惜他,就会舍不得他受伤,就会恨不得立刻抱着他从这寒牢里彻底离开——
魔尊眼神几番变化。
却被对方清浅地两个字打断。
时雾:“搜吧。”
年轻的魔尊站定在原处,没有接过时雾手中的法器。
竟像是一座被霜雪冻住的石雕。
不知该如何。
“你……”魔尊道,“你可知,若本尊搜你的魂,你……”
他的身体,根本经不起任何一次搜魂,他方才也不过是试探而已。
“我知道,仙元……亏损,罢了……无妨。”
“你,你……只有亲自搜过了,才会……信我,才会放我离开魔界。”
魔尊眼底的光芒渐渐凝结。
离开。
原来是这样。
你只想离开魔界,离开这里,离开我身边!
他刚刚听说了清衡愿意带他回上重天。
他就宁愿毁了自己的仙元不要,也想要和清衡走是不是!
说到底。
谁能给你仙草,你就愿意跟着谁!
魔尊冷着声音,“你是本尊现在追查心上人唯一的线索,放掉你,你想得美。”
果然是一只薄情寡义,唯利是图的仙鹿。
看着时雾略带薄怒的眼神。
魔尊声音冷硬无比。
“你想走,可以啊。”
“让清衡,拿本尊妻子来换。”
这只仙鹿的眼神,彻底暗淡下去。
说来说去,还是为‘他’。
“交不出人来,谁也带不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