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雾似乎是有些错愕地看着裴峥, 似乎不明白他怎么可以找到自己。
他都已经走出这么远了。
如果裴峥已经被恶鬼附身要害人,还一屋子的人都不够他折腾的吗,还有宋重呢, 他怎么有闲心来追自己。
时雾眼睁睁看着空气里那符纸燃烧迅速。
“你, 你根本不怕这符纸……”
那他那天还装什么进不来!
害得他被那么多人误会,害得他众叛亲离被赶出到外面受冻那么久!
简直是坏透了!
“你, 你放过我好不好。”时雾嗫嚅着, 抬起头, 一张小脸在雨中煞白煞白的, “你要什么,等我出去了, 我找最厉害的天师给你超度好吗, 或者我给你盖祠堂, 给你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
裴峥缓缓蹲下来, 他的瞳仁很黑, 但是那种燃烧完的余烬一般的死灰色泽,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狂妄自大啊。”
“也是。”
裴峥伸出手, 扣住小少爷的下颚骨, 轻轻抬起,俯瞰着着惊惧之下被雨水打湿的漂亮脸颊, 眸光冰冷“你父亲,是姜成岭。”
“对, 对。”时雾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憎恶,还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拼命附和, “我爸是姜成岭, 不管你想要什么, 我都可以给你……”
姜,成,岭。
十五年前的记忆,在这个朔月之夜,终于再一次随着‘恶魂’的彻底觉醒,而灌入裴峥的脑海。
十五年前的夜里。
他在水中不断挣扎,明明会游泳,可是湖水却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将他没顶。
他低下头,似乎看到湖底有什么不断缠住他的脚,将他不住地往下拖拽……
“爸……”他被水呛着,恍若无声地看着远处照着自己奔来的父亲,意识渐渐模糊。
却好像在无边冰冷的恶意里,有一缕残魂悄无声息地从身体里剥离出来,吸食着水底无边的咒怨。
父亲举着电话,电话里的声音熟悉又陌生,狂妄自大。
“我不管这孩子是死是活,反正,念念不能死。”
“姜成岭!!”
“念念是特别的,他是我唯一的继承人,我最近还有笔大生意要谈,只要谈成了,那就是一百个亿!你知道一百个亿是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你!”
裴爸爸一瞬间眼睛红了,“不行,你这人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小峥他,他……”
“我不缺儿子。只要我有钱,我就什么都能得到。”
电话里,姜成岭声音里满是盘算,“你也想好了,如果小峥不死,念念就会死。他们两个里,你更想要谁活着呢,想清楚一点,这是一笔对你我而言都绝对不亏的买卖……”
“这是人命,怎么能是买卖!姜成岭,你眼里只有钱是不是,念念的命是命,小峥的就不是吗?!”
“人命。”
姜成岭声音冷酷又绝情,“本来就是分高低贵贱的。”
“有人的命一无是处,有人的命就是值钱!”
“姜念的命就是更值钱,他的财运这么好,才出生五年,我已经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马上要成为A市首富了,我绝对不能失去他!”
“你放心,今晚以后,姜念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至于小峥,这算是他的命。我会请最好的法师超度他,让他安……”
河中的自己好像已经失去挣扎的力气,慢慢下沉。
正在这时候,扑通一声,裴父纵身跃入水底,一瞬间,将那些漆黑的怨气全都吸纳到自己身上,将那孩子托举着送往岸边。
孩子被推上去的瞬间。
裴父渐渐被那一团怨气彻底缠住,带入水底。
在最后一刻,本身就是天师的裴父将自己已经成型的恶魂彻底封在体内。
“小峥,不要怨恨……等你长大了,不要成为恶鬼,好吗。”
“我知道的,你可以当好孩子,对吗。”
温柔的爱意将他包裹。
这是疼爱他到骨子里的至亲,甘愿替他赴死。
耗尽最后一丝灵法,裴父浑身浸没于水底,终于吐出最后一□□气。
——人的命,本来就是分高低贵贱的!
——我的命,就是比别人的值钱!
姜念曾经说过的话,和姜成岭的话渐渐重叠在一起。
裴峥身后的怨气如波似澜,滚雪球一般越积越厚,浓郁得似乎下一刻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将时雾彻底吞没。
时雾被扣着下巴,推向一边的炕角,手腕险些撑不住倒下。
他抬起头看着裴峥,又惊又疑。
“你和你父亲,可真像啊。”
雨势渐大。
时雾曲起膝盖,蜷缩在里面,裴峥可以看到他脚踝处清晰的勒痕,从他有些狼狈的表情中,看出他腿根被打的几棍子的疼痛。
“又被打了。”
“真可怜。”
裴峥缓缓走近他,将他撑着腰抱在自己怀里,略略有些亲昵地握住了时雾的那一双小手。
“你,你想做什么。”
时雾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往后退着,可一双手却被握得更紧,人又被迫扯了回来。
“你看看你这双手。”
裴峥摩挲着那细白的手腕和柔软的手指,“它好像只会打人,摔东西,指着人鼻子骂,一次又一次地不把我当人看。”
“你说,是不是扭断了,会好一点。”
感受着小少爷微微发烫的体温。
裴峥唇角的笑意渐冷。
“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就让你身边五个保镖拦住我,逼我跟你去酒店,我不同意,你让他们往我脸上的打了一拳,让我一个月都没办法接新的广告合同。”
“为此,却是我付了十万块的违约金。”
时雾瞳仁陡然放大。
这个人……真的是裴峥。
即刻间蹬着双腿踹向那人,连滚带爬地想要从炕上跑下去,有几脚好像踹到了,可裴峥常年锻炼,精瘦结实,反而是他脚尖还磕着一点。
“后来,你说你喜欢我。”
“在咖啡馆见我,我依旧拒绝你,你却将冷咖啡直接从我头顶角落。”
时雾似乎眼底渐渐出现一点迷茫。
裴峥微微眯起眼。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裴峥抓住时雾的脚踝,“你是不是,根本都不太记得了。因为你眼里从来都只有自己,根本不管别人的死活。”
时雾自私狂妄,事到如今,是他自食恶果。
他还敢偷走全部人的符纸独自逃离,妄想独活。
其实,他今天就是死在外面,也是咎由自取。
裴峥可以不管他的。
可是,却强压住恶念,说出一小部分真相,让他可以借助这宋重的‘占卜术’赶在子时前找到这个人。
裴峥不得不承认。
他并不希望时雾死。
可这种想法,却让他越发焦躁起来。
他可以不让他死,但是,一定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不是喜欢我吗。”
裴峥冷漠地说道,“你不是说,只要我同意和你在一起,要你做什么都可以吗。”
时雾猛地挣扎得更厉害。
却感觉到裴峥冷冰冰的手指顺着他半湿的外套往里探,一点点将纽扣拨开,拉链扯下,两层厚厚的绒裤都被缓缓拉下。
“那我今天。”
“让你彻底‘得偿所愿’,好不好。”
时雾的脑袋被摁在他的肩胛骨处,下巴高高抬起,被他的肩膀卡着,只能被迫抱住他的脖子,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又挣脱不开,忽然之间开始哭了起来,“裴峥,裴峥,我……我错了,我不该为了追你截断你资源,不该对你那么不好,不该把你骗到这个小乡村来,你……你别这样好不好,你先放开我,我答应你,以后我都不骚扰你了,你想拍什么戏我都给你……我,我不缠着你了……”
裴峥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啊啊……”
突如其来的,时雾不由得扬着脖子,猛烈地摇头起来,“不行……”
“不要了……我,我不喜欢你了,我……”
裴峥眼神渐渐幽暗。
显然丝毫不把这一点点的抗拒放在眼里。
“知道为什么阿林能看中你吗。”
时雾在那那双手的桎梏下,身体一点点往下滑落,“呜……”根本顾不上回答。
“因为你。”
“早该死了。”
时雾没听出这语气中的关窍,以为他一心要杀了自己。
眼底顿时露出惊惧的光芒。
“不,不……别杀我,别……”
“你这样跑掉,你以为,凭着这么些东西,能活过今晚?”
裴峥看着周围那群虎视眈眈的阴魂。
从刚刚起他就注意到了。
时雾躺在这里的时候,如果不是忌惮着他怀中那一叠符纸。
他们早就上前去逗弄欺负他了。
这样漂亮白皙的小少年,身体虚弱,刚刚生过一场大病,正是阳气最弱的时候。
还躺在四面漏风的小茅屋里,蜷缩成一团,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不是所有的鬼都像之前那一只那样,淳朴,善良。
他这样躺在这,就像一只肥美的羔羊闯进了狼群里。
“你这样命里早该断气的人,会被那些阴魂。”裴峥语气低沉,“玩儿到死。”
说完,手缓缓松开。
“啊啊!”
时雾紧紧揪住了裴峥的衣领,眼泪珠子娇气地随着眼睛眨巴落下,在他怀里不停地打着抖。
原来昨天,裴峥还留有余地。
怪不得昨天他昨天有种恰到好处的,被讨好的感觉。
今天才是真正的毫无保留。
时雾鼻音里漏出一点痛苦的闷声,裴峥也没为难他,从旁观的角度看过去就像二人只是普通地抱坐在一起。
正在这时候,刚过半夜十一点,子时到了。
时雾很明显地能感觉到风都更冷了,周围煞气猛然浓厚,之前那些若有若无地被‘盯着’的感觉一瞬间无比强烈。
那种毛骨悚然的视线,如蛛丝一般黏在他身上,那触感迫使他将脸埋在了裴峥身前。
可是轻微的一点点前倾动作,又惹得他轻呼一声。
是可怜至极的泣音。
裴峥的眉头也随着微微一动,垂眸看向那人。
“嗯呜——”
一片黑漆漆的夜雨里。
厚厚的鸭绒衣和两层绒裤抵挡住风雨寒冷,却挡不住什么如春笋破土,开始整整地攻城略地。
“姜成岭把你当宝贝是吧。”
“你就是他的金疙瘩,是他的聚宝盆。你天生财运好,他就算害死别人的命,也要救下你这个儿子。”
“你的命,就这么金贵是吗。”
“谁是都可以,就是你不能死,是吗。”
时雾就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红着眼睛,摇头时汗水混着泪水,不断滴落下来。
在裴峥怀里左摇右摆,如同被疾风骤雨不断击打的脆弱花朵,渐渐一片片不堪其重地凋零,哭得不能自已。
每一次的起伏,都好像让他完全不堪忍受。
“挨了一顿打,被我欺负了这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