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他们已经抵达无妄河,是否要现在攻打——”
魔尊仿佛没有听见,落地时腾云都不稳,趔趄两步半蹲下,将泥土扫开一些,沾了一手的尘灰。
这骨头埋在这里,已有四百年了。
年纪,大约是三百岁还差一点。
差多少呢。
该不会是……差半年吧。
魔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扒着泥土,可动作却越来越生猛,越来越急切,满手的污泥都毫不在意。
——他说过,他喜欢您的。
——取下鹿茸无疑于剔骨之痛,是以死亡为代价的。
——他把他最重要的东西给了您,请您,一定要对他好一点。
他对他好吗。
不,不好。
他对他下了追杀令,他将他关在牢狱中审问,他……
他不温柔的。
为什么雪茸要和小花灵们说他温柔。
“尊上,您?”
“仙族中有没有东西,是可以……”魔尊眼睛殷红,他似乎终于明白过什么,“可以逆转时空的。”
“比如……将一个人,从,从三百年后,带到三百年前。”
“有没有,那种……东西。”
护法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也难看起来:“您是怀疑,四百年前的恩人,和百年前骗子——是,是一个人?”
“这,这也许得问仙族的人……”
不用问了。
不需要任何证据,不用追究他怎么回去的。
话语问出口的那一瞬间。
魔尊已经想明白,就是他。
只有同一个人,可以让他在那么短时间的相处里,反复爱上他两次。
他的心。
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百年来,让他又惊又怒,又思又念的那个人。
都是雪茸。
乌云再一次遮住天空,瓢泼大雨落下,在尸骨旁,挖出了随身的小绒布袋。
布袋子里,装着几颗十色珠。
魔尊捧着那几颗十色珠,蓦然间,心口一片绞痛。
一口血直接喷出,洒在那枯骨之上。
原来是这样啊。
“滚开。”
魔兵们面面相觑。
“你们吵到他了。”
护法见形势不对,带着一种魔兵先且从蓬莱仙洲离开。
只见魔尊抱着那堆枯骨,躺倒在地上,久久都失语,根本说不出一句话。他低着头,似乎被雨水呛到轻微咳嗽,抬起手,手腕挡住眼睛的方向,紧紧咬住了粘血的下唇。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水未停。
清衡自仙界而来,停在不远处。
“滚开。”
魔尊的喉咙如同吞了一把沙子,哑得不像话,失魂落魄。
清衡取出千机镜,“你要看吗。”
魔尊脸色苍白。
一言不发。
清衡寒笑,“怎么,魔尊大人,也有怕的一天。”
“不是打上仙界,也要知道当年的真相吗,如今我把真相给你找来了,怎生又不看了。”
魔尊声音更低沉几分。
“滚出去。”
气势虚弱,看上如同死过一次一般,再无半点意气风发的模样。
清衡眉头微蹙。
他手持天机镜靠近,将镜中一切重演。
“你这条命,是雪茸拿命换来的。”
“你的心脏才能救蓬莱仙洲。”清衡居高临下,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不能死。”
魔尊缓缓吐出一口气息,将身边已经幻化成型的鹿身紧紧抱住,如同攥住着世间最后一点眷恋和活下去的念想。
“疼不疼。”
魔尊哽咽着,脸颊紧紧贴着不再有鹿角的头顶,轻轻抚摸那曾经承受过剔骨之痛的地方,“我们小茸,疼不疼啊。”
就像是恋人之间旖旎的询问。
可当他亲吻过毫无气息的小鹿头顶时。
唇角都在发抖。
“我明明说过,会保护你的。”
“让你这么痛,对不起。”
魔尊缓缓起身,踉跄两步,头顶渐生白发。他接过清衡的千机镜,在蓬莱仙洲的洞穴里,逼迫着自己看完了一切。
好似一夜之间,老了几千岁。
可他得活着。
他活着,那颗心脏才能跳动,蓬莱仙洲才能繁茂。
他曾想过要给他心爱的人三界最珍贵的一切。
可是到头来,却是他夺走了这只鹿
的所有。
这孩子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本来仙气弥漫的故乡,漫长无垠的生命。
全都夺走了。
“如果死在三百年前那个人,是我,就好了。”
圣草尚在,蓬莱仙洲不会灭亡。
你可以在你最爱的蓬莱仙洲上,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
而不是从一出生起就颠沛流离。
吃不饱,穿不暖。
最后,还为这样一个荒芜的洲岛,为了一个连自己心爱之人都认不出的蠢龙——
失去一切。
魔尊靠在那一具毫无生气,却始终光鲜漂亮的小鹿身上。
轻轻抚摸着他紧闭的眉眼。
他形同枯槁的手指顺着小鹿的眉眼,划过他鼻尖,托着那只可爱的小鹿脸颊,宛如恋人间甜蜜无比的询问。
手指一下一下顺过小鹿的尾巴。
以前,他每次摸这里,小鹿总是又害羞又激动的往他怀里钻。
看着不再有任何反应的心上人。
魔尊温柔地问道。
“我把你的家还给你。”
“你可以把我的爱人,还给我吗。”
可他知道。
他再得不到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