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垂下目光, 盯紧了自己手中的酒杯。
这种大事,他不想知道,也不敢胡乱猜测,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怎么希望自己出现在此处。
他平常是喜欢骂皇上没有错,可他骂的都是国事, 皇上在后宫如何,他可管不着,当然也懒得去管,这种事情, 听多了还有碍身心健康,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方才皇上和皇后娘娘似乎都不曾看见他,于是谢深玄小心翼翼端起自己的酒杯,胡乱与安平公公找了个借口,正要往回偷溜回方才的雅间内, 却正巧撞见朝这边走来的伍正年与裴麟。
“先生!”裴麟先同他作揖, 像是有些难抑心中激动,开心道, “您没事就好!”
谢深玄:“……”
谢深玄简直恨不得扑上去捂裴麟的嘴巴。
伍正年比裴麟还要激动,他含泪握着谢深玄的手, 万分感动道:“谢兄啊!方才我还以为, 今日你是要死在我面前了。”
谢深玄竭力暗示, 希望他们二人不要说话,快些从这里离开。
可这两人谁都看不懂他的暗示,伍正年和裴麟说话的声音大小, 显然已足以引起晋卫延与皇后娘娘的注意, 谢深玄心如死灰, 在这最后一刻,他甚至还控制不住想——怪不得皇上一开始不愿意见他,他原以为是皇上看见他便要不高兴,这才对他避之不及,现在看来,还是他想得太保守了。
那是不愿意见他吗?
那可能不方便见他。
可这么一想,谢深玄却又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皇上不愿意见他,但却愿意见诸野。
玄影卫有伴驾之责,诸野若不是因伤病休,那他大多数时间,都得在宫中,留在皇上身边。
除此之外,玄影卫还有监管百官探听朝野秘闻之责,天下百官的一切秘密机要,他们都必须掌握,这不也就是等同于说……
整个宫廷,甚至整个朝野,对诸野来说,都没有任何秘密。
谢深玄莫名打了个哆嗦,除了一丝惧怕之外,竟还有一丝难以忍耐的好奇。
对不起,是他太低俗。
可面对整个朝廷和宫廷的八卦,一般人真的很难不好奇。
伍正年不知道谢深玄在想什么,他只是满怀担忧,问:“谢兄,你还觉得冷?”
谢深玄:“……确实有一些。”
若朝野对诸野而言都没有秘密的话,他的事情对诸野来说,自然也是一片透明。
这种事情,仔细想来,实在极为吓人,若说真要有什么宽慰,他也只能想,幸亏此人是诸野,好歹他私下偷看奇怪闲书的臭毛病,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他如此一想,他们身后那雅间忽地便开了,那名太医战战兢兢走了出来,显然对与玄影卫指挥使单独待在一块这件事万分恐惧,恨不得扭头就跑。
诸野也换好了衣服,正从屋中出来,第一眼仍是先看向谢深玄,道:“外面这么冷,你的头发好像还未干——”
谢深玄抓住了另一个细节。
“你换衣服好快。”谢深玄惊讶说道,“早上我就觉得惊讶,我让你去换身衣服,你怎么一下便出来了。”
诸野:“呃……”
裴麟:“……”
伍正年:“……”
裴麟睁大双眼,正觉得这句话听起来似乎略有些奇怪,还未来得及往深处去想,伍正年已重重咳了一声,满带着暗示与谢深玄说:“学生还在,不要胡说。”
谢深玄:“啊?”
画舫另一侧,晋卫延已被皇后拖着走了进来,还在小声抱怨着说:“朕真的不想见他——啊,诸位爱卿,又见面了呢。”
谢深玄:“……”
谢深玄开始害怕。
他盯着地面,认真同皇上及皇后见礼,而后便缩到众人身后,强行装作自己刚才什么都不曾听闻。
好在晋卫延也是真的很不想见到谢深玄,他随便胡说上几句话,便说天气太冷,让谢深玄早些回去歇息,明日也不必去上课了,待没事之后,再去不迟。
谢深玄巴不得早些逃走,学生们都候在画舫之下,担忧他们出了什么意外,而今见几人下来,才松了口气,却又决心要一齐送两位先生回家。
“我身体很好的。”伍正年再一次强调,“不必送我,送送谢大人便好。”
谢深玄也想拒绝,可外面实在太冷,晋卫延与皇后娘娘还在画舫上看着他们,他不敢多留,匆匆点了点头,想着正巧借着这机会,将学生们留在他家中吃一顿饭,一面又拉住了伍正年,要邀伍正年也到他家中去。
伍正年当然愿意。
于是冻得发抖的谢深玄飞快缩进自己的马车,他未曾拿上方才按明粉色的披风,马车内又没有多余衣物,他已冻得有些发抖了,放下车帘之后,谢深玄方才觉得稍好一些。
他等着小宋驾车,过了好一会儿,车马未动,诸野在马背上以长刀从侧挑开车窗上的厚帘,唤了他一句:“深玄……”
那寒风往内一灌,谢深玄不由又打了个寒颤,吓得诸野急匆匆放下那帘子,过了片刻,方掀开帘子一小角,从外塞进了一个暖手炉进来。
谢深玄将那小暖炉捧在手中,微微蹙眉,想起诸野方才可连头发都不曾擦干,外面那么冷,他还要骑马,不论是什么样的身体都受不了这么折腾,他不由便清了清嗓子,略有些紧张,道:“诸大人。”
诸野的声音立即在那车帘之外响起,应道:“我在,怎么了?”
谢深玄:“外面太冷,马车还宽敞,你也进来吧。”
片刻沉默之后,诸野慌忙拒绝。
“不必了。”诸野说,“也不是很冷。”
谢深玄:“……”
“行军之时风餐露宿,我已经习惯了。”诸野说道,“我不冷,不是大事。”
谢深玄:“你……”
“我得将马骑回去。”诸野自行换了另外的借口,说,“我还是骑马吧。”
谢深玄:“……”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不打算和诸野商量。
“诸野。”谢深玄道,“上来。”
诸野:“……”
片刻之后,车马微震下陷,诸野从外挑开车帘,又怕寒风灌进来太多,动作飞快,蹿进了马车内来。
小宋在外憋着笑,道:“指挥使,您放心,我待会儿就让玄影卫的兄弟将您的马送回去。”
诸野:“……”
诸野沉默着在谢深玄身边坐好,那佩刀碍事,他又习惯着将佩刀解下,靠在马车侧壁之上,谢深玄往那侧看了一眼,忽而意识到诸野不知何时换了右手拿刀,将那长刀系在左腰之后,与他平日大不相同,谢深玄自然不由一怔,想起了贺长松同他说过的那件事。
诸野左肩有旧伤,天气阴冷之时便隐痛不止,而刚才那湖水冰寒刺骨,他身上虽无旧伤,却也觉得难忍,而诸野为了救他,跳进了那湖水里。
也怪不得刚才诸野抱着他时,他若不小心动一动,诸野便要露出些吃力的神色来,这小子分明就是手痛难忍,却偏要强忍,方才还想在外面骑马吹风,若不是谢深玄发觉,他怕是能将这件事瞒到下辈子去。
“诸大人。”谢深玄只能自己询问,“我表兄说,你左手有伤。”
诸野不知谢深玄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他还下意识将左手往后藏了藏,而后方道:“以前有过一些。”
谢深玄:“伤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