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慎那高大的身影和俊朗的五官,跟杂志上的年轻人——重合,把夏芸看愣了神。
直到两个年轻人进了院子,夏芸这才不无紧张地跟了进去,目光一会儿瞅赊慎的背影,一会儿看看井井有条的院落,最后移到走在最前面的那名年轻人身上。
夏芸好像认出了对方是谁,并不是她爱追时尚,只是女儿喜欢这名作家,书桌的玻璃下总是贴满了对方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
如今人家看起来和徐慎关系匪浅,一句话就让徐慎听他的,弄得夏芸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等着对方先开口。
舒然把他们领进屋里, 察觉出徐慎的抵触情绪, 就对他说“慎哥, 你和东哥先上楼去, 该问的问一下,我和这位女士聊聊。”
徐慎立刻点头,招呼着王东就上去了,期间一眼都没往夏芸身上瞟过。等他们离开, 舒然瞧着视线跟随徐慎背影的夏芸, 说“请坐, 我们聊聊吧。”夏芸这才恍恍惚惚地收回眼神,在桌边蔫蔫地坐下来。
看她这么狼狈,又是大冬天的,舒然给她倒了杯热茶”喝点儿吧,暖暖身子。”“谢谢。”夏芸抬头看着舒然,勉强笑笑∶“我认得你,你是作家舒然吗?”舒然颔首∶ “我是。”
顺便着重介绍一下自己和徐慎的关系“我是慎哥的好朋友兼合伙人, 关于……你和慎哥的事情,我怕影响他的心情,所以全权由我出面沟通,你觉得有问题吗?”
夏芸摇摇头“没问题,我知道他不想见我。”
同时她也看出来了,徐慎很信赖舒然,甚至于她觉得……假如没有舒然的从中交涉,可能徐慎连看到她都觉得反感。
“没问题就好,”舒然点点头, 表情始终是严肃的, 此刻他就是徐慎的代言人, 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分表态都必须贴合徐慎的内心∶“首先我想请问一下,你为什么在这个时机来找慎哥?”
夏芸是个聪明人,闻言苦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家境不错的, 不需要借孩子的光, 你不要误会。”她顿了顿,叹气“我确实是在杂志上看到他的照片才来的,当时并没有想过就是他,只是想起我在乡下送养的孩子,估计也长这么大了,从前也一直都有想,但不敢做出什么,那天实在是忍不住了……”
想到孩子二度被遗弃,夏芸又低着头呜呜哭∶“我没想到那家人会遗弃他,呜呜……”“什么”舒然皱着眉“你慢慢说, 从头开始说。”
“嗯……”夏芸缓了缓, 哽咽着把当年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包括她回城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多少年结婚,如今的家庭子女情况等等。
舒然静静听着, 从一脸的平静, 到手指尖有些发凉颤的, 他心里只有一个感受, 那就是心疼!心疼徐慎,他现在特别想上楼去抱抱徐慎。
“我知道我没脸见他, 也不是来相认的,”夏芸说完往事, 擦着眼泪呜咽∶ ”看到他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对于她的做法,舒然不予评判,毕竟徐慎受过的苦不是谴责她两句就能挽回什么的,舒然更多是冷漠,仿佛她是个不想干的人。
“你说那个男知青,叫什么名字”舒然问。“叫做叶衡。”夏芸说。
“叶衡”舒然疑惑了,这跟他在后世听到的名字对不上,也许是改换姓名了,也很正常。“嗯,我不确定他会不会看到这个孩子,假如他找来了……”夏芸欲言又止。
“找来了也没用,”舒然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慎哥谁都不认。”他说真的, 盯着夏芸苍白的脸庞叮嘱“你来过的事情,最好自己烂在肚子里。”
“是的,我明白。”夏芸攥紧手帕点头。
“如果来看他过得好不好就是你的目的,”舒然绷着脸说“我可以告诉你, 他以前过得并不好,不过现在很好,以后会更好,但这些都跟你无关,他永远也不会认你。”
夏芸闭上眼睛,落下一串眼泪来∶“嗯。”
舒然看着她, 抿唇说了一句∶ “我只能做到让他心里头没有怨恨, 轻轻松过日子。”“谢谢你。”夏芸泣不成声。
想了想,舒然站起来说∶“我去问一问,他要不要见你一面,如果他不见,我就送你去招待所,明天你就回去吧。”
“嗯,好。”夏芸连忙擦擦眼泪。
舒然上了楼,发现徐慎和王东各坐在一边,围着炭盆沉默着,他看了看炭盆里,还煨了几个红薯,好家伙,还有心情煨红薯.
看到舒然来了,他俩齐刷刷地看着舒然,一个满脸紧张,一个还算平静。“慎哥,你来屋里一下。”舒然直径走向他们的卧室,在里面等着。徐慎看了眼王东,放下翻红薯的火钳,跟了进去。
"媳妇儿……怎么了"徐慎刚进来,舒然就一把抱住了他,状态把他吓了一跳。
“没什么,我就是想抱抱你。”舒然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感觉自己抱住徐慎的手也在颤抖,脑子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反刍着夏芸的话带来的痛苦。
徐慎出生好巧也是在夏天,那么无助无辜的小婴儿,被当做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最终竟然没能落到一个可以保证他吃喝的人手里。
舒然想到这个就很愤怒, 就很难受, 恨不得自己穿到那一天将徐慎抱走好好抚养。“你还骗我,你都颤抖了,”徐慎也用力搂紧舒然,眉头深深皱起来”是不是她说什么了,你别理……”
“慎哥……”舒然的眼泪顺着徐慎的脖子,一路滑进衣领。
发现舒然哭了, 徐慎顿时脑子都空白了, 然后骂了一声脏话, 摁住舒然脑袋哄∶ “别哭别哭,你哭得我六神无主……”
他止不住迁怒起那个忽然出现的女人来,二十多年不出现,凭什么一出现就轻而易举地影响着他俩的情绪
“我下去找她去。”徐慎沉声说。
"等会儿,"舒然抱着徐慎哭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夏芸还在楼下等待,他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冷静下来“慎哥,我跟她谈完了。’
徐慎担忧地看着舒然“她说什么把你惹哭了”
谈了什么他不关心,只希望舒然别哭了,没有必要为这件事而难过。
“我简单跟你说一下……始末,”舒然依旧抱住徐慎的腰,整个人有些低迷地靠在徐慎身上,把刚才从夏芸那里听来的故事慢慢说出来。
徐慎听完十分平静, ''嗯'' 了一声。
“你想下去见她一面就去,不想见的话,我就送她去招待所。”舒然声音闷闷地开口。徐慎抬起舒然的下巴,亲了他一口∶“我并不想见她,不过大冷天的,我更不想你去送她。”“没关系……”跟徐慎的情绪比起来,舒然真的不怕那点寒风。
徐慎用手指挡住他的嘴唇“我知道,我们之间不该计较这个,只是这次轮到我了。””那,好吧。”他坚持要去,舒然也不再拦着。徐慎放开他,好生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转身出门去。
徐慎到了楼下, 脸上已不复面对舒然时的温柔爱恋, 只板着一张冷峻严肃的脸。他语气生硬, 跟夏芸说“我送你去招待所, 希望你以后别再打扰我的生活。”夏芸看到他一阵惊喜,闻言便是一阵羞愧。“我……”
“不要跟我说话。”徐慎声音冷漠地打断她。
夏芸闭上嘴巴, 她坐进徐慎的汽车后座, 从这里到招待所短短的路程, 就是他们母子俩这辈子最靠近,也是最后一次这么靠近的独处。
到了招待所门口,夏芸欲言又止想说句什么,但徐慎终究没有给她这个开口的机会。送夏芸到地方,徐慎调转车头一踩油门,只想快点儿回家,刚才来的路上他什么都没想,满脑子都是舒然。
因为这件破事而哭的舒然,他记得,舒然不爱哭,特别坚强的一个人,平时除了会在床上流两滴眼泪,连眼红都很少。
徐慎当然知道,舒然那是心疼自个儿,但其实他真的无所谓,已经过去了,是一次遗弃还是二次遗弃, 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 现在只想跟舒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徐慎也知道,有些细节上的事不拿出来说清楚,舒然肯定过不了这个坎儿,会一直一直耿耿于怀。
“唉……”徐慎打开车窗,让窗外的寒风灌进来,吹一吹他火热的身心。舒然的爱,和自己对过去纷杂情绪,造就了这股子热,让很少情绪起伏的徐慎脑子乱哄哄。回到家里,徐慎发现王东不在了,用眼神问舒然。
“他怕你揍他,躲厂里去了。”舒然说,好些员工带着一家子在厂里安家,过年也乐意在厂里过。
“算他跑得快。”徐慎说了一句。
“你还真想揍他啊”舒然坐在炭盆前抱着手,笑过之后说了一句“其实了解清楚情况,说开了也好,免得稀里糊涂的,以后扯不清。
”嗯。”徐慎在他身边坐下,冬天出去一趟,手有点儿凉。
“菜热好了,我去端上来吃。”舒然摸了徐慎的脸庞一把,起身去端饭菜。很快徐慎也跟上来了,两个人一起张罗,楼下大厅吃饭太冷了,还是二楼暖和舒服。俩人挤在二楼的小桌子吃晚饭,都没说什么。
舒然不是不想问,只是他觉得,应该给徐慎一点儿时间消化,等徐慎自己想说了再说。他不问, 徐慎也没有提, 在犹豫呢, 好不容易他媳妇儿现在的心情平静了, 没准儿说了还得哭一场。
“这牛尾巴汤挺不错,”舒然喝了一大口∶“你不给我张罗, 我都不知道这东西还能炖汤。”想想,他跟了徐慎后,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好东西呢, 轻易买不着,”徐慎笑了笑, 轻咳∶ “找熟人留才弄到一根。”“哦, 怪不得你在京里炖得少。”这么紧俏的好东西, 估计赶去菜市场就没了吧。“这边容易买,你喜欢喝的话,以后每天都给你备上。”徐慎说。
“也……喝不了几天, 不到元宵咱们就要出门。” 舒然算算, 现在都年二十八了∶ “假期真短啊。”
“是啊。”徐慎点头。
接下来又开始沉默了,一直到吃完饭,徐慎问∶“你今晚洗澡吗?”今天好像温度创新低,都跌破零度了吧,洗澡容易受凉。
“洗。”舒然说,今天打扫了卫生,肯定要洗啊。
“那我先洗, 舍己为你,”徐慎蹭了蹭舒然的脸∶ “我对你好吧?”
“好, 超级好。”舒然不吝啬地夸赞道, 以前孤陋寡闻, 只听说过暖被窝, 和徐慎在一起后学到了新知识, 暖浴室, 他搓搓徐慎和自己一起烤火的指尖∶ “要不一起? ””会感冒的。”徐慎摇头拒绝,他疯了才会冬天和舒然一起洗澡。勇者慎哥先去洗完澡,舒然这才快乐地进去享受暖呼呼的浴室。可能是今天哭过的原因,舒然把热毛巾摁在脸上,感觉眼睛有些酸涩发胀。
舒学霸发现,带着负面情绪的哭泣会伤身,这点从他切身体会就可以对比出来,爽哭是不伤身的,哭得再狠也淋漓畅快,绝不会有往下坠的感觉。
“媳妇儿,洗快点儿,别磨蹭,赶紧出来。”徐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下子将舒然的感性全给憋了回去。
舒然拎起水桶把最后一点儿热水往身上一倒,用干毛巾胡乱在身上擦一遍,赶紧吸着气儿穿上棉睡衣。
这也是他们厂里做的,选的好料子,冬天穿着特别舒服。
"慎哥," 舒然出来就看到徐慎站在门口, 他表情复杂∶ "干嘛呢? 你是怕我掉坑里吗? "“是怕你感冒了。”徐慎拿起厚外套往舒然肩上披”虽然你挺娇小的,但也,不至于能塞坑里。”
“东哥……吃了。”舒然乐了,徐慎现在才发现红薯没了,说明刚回来那会儿,情绪确实挺不平静的。
“本来我还不打算揍他的,”徐慎握了握拳头∶ “一个都不给我留, 下次见了我非揍他不可。”
进了屋里, 两人坐进被窝里, 舒然很自然地问 “路上你俩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徐慎搂着舒然, 也很自然地打开话匣子∶ “桥归桥路归路, 我只能做到不怨恨她,做不到去理解她。
“这样就够了,”舒然靠着徐慎, 抬头和他对望”我其实……决定要跟她交流, 也只是不想这件事留下空白,惹人猜想,现在好了,一切都明明白白,然后让它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