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知白观察着赏南许久,才知道对方是在生气。
赏南又去换了跟之前同样多的游戏币,一言不发地操作着操纵杆,虞知白站在旁边,“我帮你。”
“不用。”赏南言简意赅,都不看他了。
以前不管虞知白怎么作怪,赏南都不生他气,今天这是头一次,听见虞知白说都送人了,赏南的笑容缓缓就消失了。
赏南的笑容慢慢消失,虞知白的心也慢慢提了起来,它是有心脏的,只不过一直没怎么用,这是虞知白第一次感受到心脏如此强烈的存在感,它默默地看着赏南抓娃娃的动作,心里越来越难受。它朝赏南走近了些,伸手去牵赏南的手,“我记得他们的脸,我去把娃娃都要回来。”虞知白说完后,就真准备去找收了娃娃的人,赏南忙拉住他,"都送给别人了,怎么好意思要回来"
赏南也不是真生气,他往旁边让了几步,"你抓吧,抓不到10个你今晚就睡客厅。"
【14∶哟~】赏南“闭嘴。”
虞知白抿抿唇,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赏南看着虞知白的侧脸,他没生气,他就是无语和无力,暂时不太想说话,他知道虞知白既然是非人类,是怪物,他的思维就不可能和人类是一样的,正常人类是不可能跟几只玩偶吃醋的,但虞知白却会吃醋。赏南想,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是纸人,玩偶也属于同类吧,那么它吃醋,好像也能理解了。
抓了二十多次,虞知白只失手了一次,整个娃娃机被抓得见了底,赏南手里拎着一大串,直到把游戏币抓完,把工作人员都抓了过来。
工作人员礼貌地要送赏南和虞知白热腾腾的奶茶,将他们引到了别处,赏南知道,工作人员是希望他和虞知白喝了奶茶之后就走吧,别玩了,他俩再抓下去,他们就白干了。
“还生气吗”虞知白提着那一大串玩偶,轻声问赏南。
赏南嚼着奶茶里的珍珠,“本来就没生气。”
"……" 虞知白不明白,"但我觉得你生气了。"
“真的没生气。”
虞知白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虽然你看起来像是生气了,其实是没生气的意思,对吗”
赏南想了想,虞知白这么理解,好像没什么问题,他点了点头,“是的。”
这个时候的赏南,根本想不到这一问一答会给自己以后和虞知白的日常生活造成多大的隐患。至少,在虞知白若有所思想明白之后,在某些事情上,赏南就算真的生气了,它也会觉得对方没生气,可以继续。
商场前宽阔的柏油马路上,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飞驰而过,坐在车窗里的代丽丽正好看见站在商场门口的赏南和虞知白。
赏家的继承人,拿着那么一杯廉价的奶茶,和穷小子谈着一段没有指望的恋爱,更重要的是,两个男生本该是敌人,本该针锋相对,现在却站在了同一阵营。
代丽丽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商场前的那一幕,指甲掐破了掌心都毫无知觉,她愣着,想道,为什么呢,为什么赏轩背叛了她,现在连赏南都要背叛与抛弃她呢?
除夕前夜,回南坊迎来了一年一度最喜庆的几天。
行道树上挂着红色的小灯笼,树枝上缠绕着连串的彩色小灯泡,各家商场早早地便放出了除夕夜活动简介。
张雪丽在班群里发了很大的红包,她前两天去医院探望了张沪等人,毕竟是班主任,张沪他们对张雪丽又信任得不得了,说他们见鬼了见鬼了,本以为张雪丽不会相信的,但张雪丽却说她有认识的朋友,会帮他们求几个护身符或者辟邪用的东西。
探望完张沪,张雪丽又对赏南和虞知白表示了关心,顺便提了一句∶期末成绩要出来了,要是没进步,她就要收拾赏南。
赏南觉得后边才是张雪丽主要想表达的。
和张雪丽说完新年快乐,赏南才推开病房的门,他们今晚要接虞昌月回家,除夕和新年,他们总不能让虞昌月独自呆在冷冷清清的医院里。
来医院的时候,虞昌月虽然还是板着脸,但眉眼里明显是欣喜的。
她脸色跟刚入院的时候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在医院里,一日三餐都有营养师专门制定,换着花样的设计套餐,加上医生的治疗,她身体的情况有明显的好转,当然,那些慢性病只能慢慢养着,无法根治。大多数老人身体都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更何况是虞昌月这副从未维护过的身体。
医生向赏南交代着“您可以购买一些家庭理疗仪,包括吸氧设备一类的,老人年纪大了,身体底子很差,需要很好的休息。”
"冬天的话,一定一定要注意不要感冒,会引发她的哮喘,老人会很遭罪。"病历厚厚的一沓,出院后的注意事项也写了好几张纸。
虞知白抱着虞舍的那张照片,拎着一大口袋虞昌月的换洗衣服,"走吧。"
赏南搀扶着虞昌月。
走进电梯里,按了停车场的楼层,电梯开始往下运行时,虞昌月没什么肉的手指抓紧了赏南的胳膊。
赏南垂下眼,问道“外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去买。”
虞昌月没回答,哼一声,她总是哼,“我住院花了你多少钱?”
她的头发医生给她剪短了,方便打理,出院时,护工给她梳得整齐齐。虞昌月的背微微佝偻,脸上皱纹横生,眼珠不再浑浊,坚定又有力量,像一棵重新开始发芽的枯树。
“不多。”赏南说道,他没想过和虞昌月计较这些,反正赏家的钱也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
虞昌月看着杵在旁边的虞知白,“记得还人家钱,听见没有?”
虞知白缓缓扭头过来,他抿抿唇,“好的。”
赏南憋笑,真要计较起来,虞知白可能真的给他打一辈子工了。
等在停车场的司机还是李厚德,他问是不是回家,回市中心那边,虞昌月按住赏南,“除夕我要回自己家。”老人眼里透出一股倔强。
赏南微愣,他很快明白过来,虞昌月是想回到幸福小区,毕竟和虞舍有关的许多记忆都在那里,让老人撇下女儿去别处过年,的确有点不太好。
于是,赏南对李厚德说道“去幸福小区。”
李厚德打着方向盘,一边注意着后面有没有车,一边说∶“小少爷,跟你说个事儿,前几天,幸福小区有一个跳楼的,都上新闻了。"
赏南“”
看见赏南露出疑惑的表情,李厚德就知道这事儿他们还不知情呢,这年轻人谈起恋爱呐,就是忘我。李厚德说道∶“有个叫什么李什么平的年轻人,也不算特年轻吧,就前两天大早上的,突然在院子里发狂地学狗叫,双手双腿在地上爬,速度飞快,一边爬一边汪汪叫,就那么上了楼,直接就从顶楼上跳了下来,一点预兆都没有。”
李厚德想起那个视频,起了层鸡皮疙瘩,“看那视频的角度,是对面楼上的人拍的,吓死了人了,有的人跳楼好歹还在楼上晃一会儿,他是直接爬上去"啪"一下就砸下去了。我个人怀疑是狂犬病呐。”
赏南和虞昌月一起看向了虞知白,看见虞昌月去看虞知白,赏南猜到了,虞昌月一直都知道这些人会遭到自己行为的反噬,她也是知道李荣平对虞舍和虞知白母子的所作所为的。
车内沉默了会儿,有人开口感慨般“可能是撞邪了吧。”是虞知白说的,他语气轻飘飘的。
李厚德再次打了个寒战,“可别说了,他们都这么讲,但谁撞了邪之后会学狗叫啊,专家说了,考虑狂犬病的可能。”
又安静了会儿,李厚德又说∶“不过我女儿也说网上不少人分析是撞了邪。”
之后,车内再没有人开口说话。
李厚德以为他们是在感叹生命的脆弱,命运的无常。
赏南记得李荣平这个人,并且印象深刻,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已经十分不正常,赏南那时候就大概预料到,李荣平的死期将至。
纸人从未刻意去伤害过任何人,他和鲁扬都是死在了他们自己的手里。命运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人都别想脱离,命运的确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死亡也包含在其中。降生不可控,但死亡可控,死因在每个人不曾注意的过去里。
虞知白,虞知白的死因是什么呢,虞知白的死因是它的降生,赏南觉得十分难过。
他们到幸福小区时是下午,小区门口的地面上还有不少纸钱,葬礼应该就是在小区举办的,没有去殡仪馆,李荣平所在的那栋楼前还撑着一个花圈,花园中间一个巨大的“奠”字,风吹过去,花圈摇晃了几下,倒在了地上。
小区十分安静,今天天气不错,但也没有老头老太太在榕树底下打牌下象棋,每层楼的窗户都黑漆漆,像一个个能将人吸进去的黑洞,即使有些窗户上贴了福字,挂了腊肉腊肠,火红的辣椒,也改变不了迎面扑来的凄清和阴郁。
赏南注意到,还有人在窗户上贴了黄色符纸,估计是被李荣平这事儿吓到了。
如果他不知情,他也会觉得十分诡异。
回到家里,虞昌月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擦拭虞舍的遗照和香案,倒掉了桌子上已经干掉的水果,从抽屉里拿出几支香。
打火机按了好几次,火焰持续炙烤着香,却一直点不燃。
虞昌月叹了口气,将没点燃的香插到了香炉里,看着黑白照片里的虞舍,她喃喃道“小虞已经找到了很可靠的家人,你为什么还是不肯走呢”
虞舍不走,香永远都点不燃,她永远会在红石隧道徘徊,虞知白的怨恨永远都不会散;虞知白的怨恨不散,虞舍永远都不会走。
这是一局死棋。
看着垃圾桶里烂掉的水果,虞知白说道∶ “我和赏南等会去超市买菜,再买一些新鲜的水果给阿舍。”
听见虞知白的声音,虞昌月一秒就从悲伤的情绪当中脱离了出来,她记得自己之前给了虞知白多少钱,这都这么久了,估计早就没了,“你哪来的钱?”
“赏南有。”虞知白轻声道。
虞昌月呼吸一滞,她虽然不承认现在的虞知白是自己的外孙,但当听见虞知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赏南有钱”的时候,虞昌月还是忍不住眼前一黑。
她狠狠打了虞知白两下,“你应该挣钱给他花!”
“我会努力读书的。”虞知白说,虞昌月打不痛他,他没有痛觉。
虞昌月坐在椅子上,问虞知白,“那你想好以后做什么没有”
“想当医生。”虞知白没怎么停顿,就回答虞昌月了,赏南在一旁也听见了。
一个充满怨气的纸人,想当医生?
不过赏南转念一想,虞知白这么会扎纸人,纸人的构造和人类是一样的,他这手艺,不当医生可惜了。
"走吧走吧,你们去买东西吧,让我和阿舍待会儿。"虞昌月赶他们出去,眼里有泪。
小虞应该是有印象的,在医生宣布虞舍死亡时,在医生宣布让她给孙子准备后事时,小虞都是记得的。
所以小虞会想要当医生。
可是医生很辛苦,工资也没有很高,虞昌月有些发愁,当医生,怎么养得活赏南那样的孩子,再联系到虞知白一脸理直气壮吃软饭的表情,虞昌月的脑袋就感到有些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