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南知道江鲫就在自己身边,他用手电筒继续去照别的地方,倒在地上却早已经没有了水的水杯,两个小的塑料盆,可能是洗漱用的,角落里堆着叠好的衣服,其中一套的颜色,和他白天穿的校服是一样的。
旁边还堆了不少书本,都已经被翻得很旧了的样子。
还有几支手电筒和废电池。
赏南和14做过不少假设,他们想到的最坏的可能也就是江鲫的小姨小姨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和外人说他们对江鲫比对自己亲儿子还要好,让亲儿子住仓库,实际上却是让江鲫住的既没有足够亮堂的灯泡,也没有可以保暖抗暑的空调。
但现实比赏南想象得显然要更加残忍,江鲫不是住在仓库里的,他是住在天花板和楼层墙壁的夹层里的。
“江鲫?”赏南的声音微微颤抖。
“嗯。”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江鲫只有声音,没有形,比刚开始开口说话不自然的语调已经好多了,但怨气始终未散,“七年。”
就等于,江鲫从到这个家开始,不是在正常的生活环境里长大的,而是在这种逼仄狭窄的夹层当中逐渐长成了一个少年。
那就不用再怀疑其他人了,从江鲫身上拿走他那些正向的东西的人,也是小姨和小姨夫一家。
江鲫本意是想吓吓赏南,他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他尖叫,或者露出恐惧害怕的神情。
但对方却没有表现出恐惧的样子,甚至还细细地打量了他的这个小家,问自己在这里住了多久。
回答完了,现在总该害怕了吧。
但猝不及防的,他看见了从赏南脸颊上滑落下来的一滴眼泪,很快落下去,落在厚厚的灰尘里,很快隐匿。
“为什么哭啊?”江鲫的手掌轻轻搭在了赏南的肩膀上,化作人的形态是,他碰不到赏南,只能把自己的手给化开,化成一团雾,但却抓不到赏南的肩膀,他皱了皱眉,很不爽。
赏南很难想象一个小孩儿是在这里长大的,最后还没落得一个好的结果,这个小孩儿此刻就在他身边,他被压榨了个干净,连留在这里的灵魂都是残缺不堪的。
“我只是心疼你而已。”赏南坦然道。
江鲫怔愣几秒钟,他一句话都没说,突然消失了,连那团黑雾都见不着了。
[14:黑化值-5。]
赏南倒不是为了黑化值故意这么说,他也没办法料到说什么做什么能让这恶灵对这个世界改观,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
没有江鲫在旁边转悠,赏南反倒还自在些,他艰难地在里头移动,把那几摞书拖到了面前,用手机打着光,一页一页地看着。
书本被保存地很好,但也很旧。
每本的第一页都写了名字:江鲫。
低年级的书本,江鲫这个名字后面还画了一只简笔的小鲤鱼,到初中的时候就没了,连字迹都潦草了许多。
高一之前,试卷和书本上题目,找不出错题,老师的评价普遍都非常好。
而高一之后,成绩的确一落千丈,但却并不是那种空着不做的情况,江鲫分明做了,可却不管是解题思路还是最后得到的答案,全是错的。
到了高三,江鲫仍旧坚持着每道题都解答,可最后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错的。
江鲫的字迹也变了许多,下笔又重,手笔又快,赏南甚至感受到了迎面扑来的怨气。
[14:那个时候,它的一些东西就应该被拿走了吧,难怪它会偷偷写你的试卷,可能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变成一个傻子。]
[14:毋庸置疑,这屋子里的状元风水也是它身上的,是本来的江鲫身上的,怨气是现在的江鲫身上所携带的。]
赏南没有回应14,他把书本试卷慢慢整理好,爬过去看了两眼那塑料盆,的确是洗漱用的,还有牙刷和没用完的半管牙膏。
叠在一起的衣服并不多,堆起来还没有书本堆起来高,但看起来质地都还不错。
赏南只有一瞬间觉得矛盾,不过想到那对夫妻的为人,既然要做表面功夫,自然不会让江鲫穿得破破烂烂。
“江鲫为什么不告诉老师或者警察呢?这算虐待。”赏南收了手机,慢慢往外面挪。
[14:一般来说,没人会相信的,就算相信又能怎样,你们人类总以为批评教育就能改变一个人,我个统认为,这不过是懒怠敷衍与得过且过的应付手段而已。]
[14:更何况,如果没有小姨和小姨夫,江鲫就会变成孤儿,情况可能会更凄凉,他们一定是这样想的,于是接下来他们甚至还会劝江鲫懂事一点,平时可以抢着做家务,让小姨和小姨夫对他刮目相看,从而喜欢上他。]
[14:一个小孩儿,你指望他能懂多少,哪怕再早熟,他也只是个小孩儿。]
所以后来的字迹慢慢变了,因为江鲫也慢慢在长大,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了。
“他那时候想的可能是,努力读书,考一个好大学,就能离开这里了,所以可以先把这些都忍下来,”赏南猜测道,“只是他可能没想到自己的亲人并不是对他不满。”
“他们对江鲫满意极了,取走了江鲫身上所有好的东西,放……放在了应该是他们儿子那个人的身上吧,“赏南恨得咬牙,“这不仅仅偷走成绩,这是偷走了江鲫的整个人生。”
[14:是这么个意思,学业线事业线情智双商,能拿的都拿走了,包括,脸。]
赏南听见14的话,最后几步楼梯差点直接摔了下来,这家人的恶毒程度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江鲫是她亲姐姐的儿子!”赏南站在灰扑扑黑漆漆的仓库里,抬头看着那已经完全露出来了的江鲫曾经的居处,心头憋着一口气,“她不是人。”
[14:南南,这很正常,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你准备三千字的鸡汤。]
“谢谢,那还是不必了。”赏南弯腰把橱柜扶了起来,将地上的铁皮和木板都收拾了,灰尘的话,明天晚上再说。
这么半个小时,赏南又出了满身的汗,并且浑身都是灰尘,他只能重新洗澡才能舒舒服服地睡觉。
洗完澡躺在床上时已经快两点,但赏南没有躺下就入眠。
他脑子里一直都是缩成一团的江鲫。
而江鲫从刚刚之后,也消失了。
有了正常环境的对比,赏南能察觉到江鲫在的时候,周遭的气压空气给人是什么感觉,所以赏南可以确定,江鲫现在是真的不在,不是什么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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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鲫消失后,一连好几天都没出现。
童喜本来还打算去看医生,看看自己是不是有嗜睡症,可从那天之后,他再没有发生过类似那天的情况,“还是不去医院看医生了,太浪费时间,可能就是那天刚开学,我太累了,我这身板,怎么可能有嗜睡症?”
赏南都随他,因为童喜本来就没病。
每天两点一线,时间过得飞快。
学校日子枯燥无聊,不管老师讲课多么生动有趣,但赏南看着那些做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题目,只觉得看久了简直要吐,他睡觉的时间已经慢慢超过了上课听讲的时间。
可能是有科任老师向班主任反映了赏南上课总睡觉的情况,乔新还找到赏南,问是不是因为身兼班长和学委两职耽误了他学习,只能在晚上恶补,所以影响了睡眠。
赏南说没有,“老师讲的题目,如果我已经会了,就会趴着睡会儿,休息好了比什么都重要,学习的效率也会更高。”
乔新:“……”对方坦荡荡,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怎么成绩这么好,还带了点儿刺头属性呢?
又让她想起自己之前那个学生了,后来也是越来越不像话。
她担忧地看着赏南,恍惚道:“你可得好好学习,你又没有什么家庭背景,只有好好学习,才能出人头地。”
赏南觉得这话不像是对自己说的,“什么?”
乔新这才回过神,她讪讪一笑,“没什么,看见你,想起了我曾经的一个学生,他的成绩曾经也非常好,后来不知怎的学坏了,我怎么拽都没能拽回来,可能是因为我当时的教学方式太激进,让他不适应了吧。”
说的应该是江鲫吧,赏南想。
但原因和乔新无关,她是个很好的老师,江鲫那种情况,站在老师的角度看,其实就是学生自己的问题。
尽管能看出班主任的内疚,但赏南也不可能把江鲫的真实情况告诉对方。
从办公室里出来,童喜把书包递过来,“走吧走吧,我快饿死了。”
童喜看来是真的饿了,拉着赏南一路跑回家的,晚上的空气也燥热难挡,赏南跑得气喘吁吁,站在客厅里感觉自己只剩半条命了。
童喜提前点了外卖,他放在了小卖部,他们顺便就拎了上来。童喜一上来就急哄哄地撕拉外卖袋子,跟野兽刚出笼似的。
“我先上个洗手间。”赏南把书包放下,去了洗手间。
他先用冷水洗了把脸,感觉凉快点儿了之后才揭开马桶盖子。
一张青白的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好几天没出现的江鲫悄无声息站在了赏南旁边,他的眼型偏圆,很灵动的眼睛,只不过在江鲫脸上,这种眼睛反而扩大了它的恶劣感和非人感。
赏南已经看见他,从他进来时便察觉了,只是他这儿也不能中途打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鲫绕到了自己的斜前方,贴着墙壁。
它垂下眼,声音低低地开口,“没我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