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南的戏份正好是天擦黑,天光昏暗,修车行店门口立着霓虹灯牌,李裨的车就停在修车行的大院子里,和其他生了锈的铁壳子摆在一块儿,格格不入的感觉。
这是一笔大单子,要是做好了这一单,今年一整年都可以不用开张了。所以孟冬还是挺重视李裨这个单子的。
李岩知道孟冬重视,他从不去打扰孟冬的工作,在客厅,扒开百叶窗,在百叶窗后面凝神屏息地看着。
客厅没开灯,孟冬抠门,天没完全黑下来不许开灯,这方面,他不仅对李岩苛刻,对自己也是一模一样的苛刻。
外面是亮的,屋内越发显得昏暗。
张星火很爱用类似的光影表达,光影在他眼里就是不经雕琢便可以呈现给观众看的艺术品,但他也有个前提,前提是演员要和光影融合。
赏南对李岩当前的心境有些把握不准,处于这种明与暗交织的对比中,他在想什么,想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那样大,想他只能脱光衣服站在院子里洗澡,而在有的人眼中,五十万只能算是一顿饭钱。
李岩没吃过那么贵的饭,他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吃上,李岩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这么贵的一顿饭,是外面那个富二代说的。
但李岩的视线更多的是围着孟冬转悠,他生活的重心都在孟冬身上,谁让他现在依赖于孟冬生活呢,而孟冬在李岩眼中,其实是一个很神秘的人,神秘得他都找不到什么形容词可以最形象地形容对方。
孟冬没什么朋友,少言寡语,也没什么爱好,他除了抽烟,就是看他那几本已经翻烂了的修车工具书,年轻人爱玩的游戏,或者中年人爱好的娱乐活动,譬如麻将和钓鱼,他都不感兴趣,说真的,孟冬是一个相当无聊的人。
但李岩就是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可能因为那是李岩想象中的长大,随性自在,有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哪怕学历不高,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镜头落在李岩的眼睛,少年满眼都是向往,他向往成为孟冬,却没有那么向往成为富二代,因为成为富二代这件事情,他说了不算。
“OK,这条过咯!”张星火满意地喊了结束,今天的拍摄也到此为止了。
周立背着大包小包而来,催促赏南,“快点,我们得去摄影棚拍照了。”
赶场一样的生活,和赏南了解的那点明星皮毛不太一样。
傅芜生比赏南要悠闲许多,路过的时候,赏南听见许圆在和傅芜生聊着晚餐吃什么,烩鲍片和焖鳝丝听起来都挺不错的。
“不回酒店?”傅芜生突然开口问道,这肯定不是在回答许圆的问题,许圆明明是在谈论晚餐,傅芜生叫住的是即将要离开的赏南。
赏南停下来看着傅芜生,“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很晚才回。”
周立对傅芜生的关心表现得特别受宠若惊,“谢谢傅老师关心,我们忙完了工作就会回的。”
“注意安全。”傅芜生道。
赏南和周立快步跑向保姆车,上了车,周立气喘吁吁,“我怎么觉得傅老师的眼神好冷啊,没什么温度。”
傅芜生又不是人,他的眼神当然没什么温度。
冷冷的漆色,沉默又危险。
“我让摄影棚那边的人给你准备了晚餐,一份凉拌鸡胸肉丝,一份无油黄瓜蛋汤。”周立回复着摄影棚那边的消息,还不忘和赏南说话。
赏南没什么胃口,他靠在椅背上打瞌睡,过去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摄影棚在赏南到之前就已经全部准备齐全了,氛围和张星火的剧组完全不同,他们对待赏南的热情让赏南差点招架不住。
对拍照时的姿势要求也并不多,说随性自然就是最好,但赏南能看出他们是客套是不想得罪自己,可能不管拍成什么样,他们都得硬着头皮用,所以赏南只能主动提出希望摄影师可以给予一定的建议。
摄影师是杂志社的员工,杂志社给了主题和要求,他们负责拍,最后再从成片中挑选能用的照片。
拍摄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赏南哪怕已经饥肠辘辘,却还是拒绝了大家热情的晚餐邀请。
临走时,还给一个男生签了几张明信片。
周立在一旁看完,等对方走后,他道:“你的字怎么突然变好看了?”
“背着你偷偷练字了。”赏南敷衍道。
周立真的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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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南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到酒店,撞上同走廊的几个场务抬着一张大桌子正过去,“赏南老师?您这是去哪儿了?”看见赏南,他们忙打招呼。
“去拍了点照片,你们这是……”
“我们找许助理打麻将呢,但许助理那房间没有麻将桌,我们找客服部的要了一张,”回答的人满脸兴奋,“您要和我们一块儿玩不,傅老师也在。”
“傅老师会打麻将?”赏南疑惑道,他以为傅芜生这种人应该什么娱乐都没有的,看来是他误会了。
“岂止是会,傅老师那技术,说是赌神也没问题啊,怎么样,您来玩儿不?”
赏南想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我先回房间放东西,等会来。”
“好嘞,我们给您留个位置。”
他们在走廊里抬着麻将桌欢欢喜喜地往许助理的房间走去了,赏南回头看了眼周立,“走吧。”
“傅老师居然很会打麻将?”赏南念叨了一句。
“是会的啊,之前还上过热搜,是莫老师和张老师还有个谁来着,他们和傅老师一块儿打麻将,打了一晚上,也输了一晚上,莫老师发了条微博说傅老师是不是去哪儿拜过师,”周立刷开房间的门,“要不你还是别去了,我帮你去说一声,你那牌技烂得要死,一准输,他们肯定玩得不小,张星火剧组就没几个差钱的。”
“我想去。”赏南言简意赅。
周立低头想了会儿,“那我也去,我帮你看着,免得你一直输。”
赏南:“……”真的好晦气啊这个人。
傅芜生也不常打麻将,他师父爱玩这些玩意儿,时常拉着戏班子里的众人陪他玩,傅芜生的牌技都是被师父生拉硬拽地练起来的,师父不在了之后,他就玩得很少了。
哪怕是如今,他也玩得不多,有人把打牌当应酬,玩的花样越来越多,傅芜生不太喜欢那些。
他看几个场务抬着桌子进来,把一筐子麻将倒进桌子里,插上电之后,阿张起身,拍拍膝盖,“赏南老师等会也过来的。”
许圆端着两盘水果从茶水间出来,“他也来?他看着不像会打麻将的啊。”
“是不会,听说烂得要死,又菜又爱玩,反正他不缺钱,管他呢。”
“你咋知道?”阿张问小刘。
小刘嘿嘿一笑,“赏南老师去年拍的那个电视剧,我大学同学跟组,见他打过麻将和扑克,那技术叫一个烂啊,我大学同学在他手里赢了两个月工资,哈哈。”
“靠,这么牛逼,那等会一定得给赏南老师留一个位置。”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傅芜生端着两杯水从茶水间出来,他把水递给阿张和小刘,两人立马受宠若惊地接过水,“傅老师太客气了傅老师太客气了。”
“这么开心,在聊什么?”傅老师掉转头又去接了一杯水,递给另外一人。
“聊赏南老师呢,等会赢他几个大红包。”
傅芜生在椅子上坐下,“欺负小孩子做什么。”
阿张“哎哟”一声,“那我们也不能欺负傅老师不是。”
正聊着,门就被敲响了,许圆过去开了门,“赏南老师来了。”
在屋里的几个人,除了傅芜生,另外的三人立即开始给赏南准备椅子和茶水,生怕留不下对方。
周立率先钻进来,提了一大袋子零食,“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小刘和他握着手,“没问题没问题。”
赏南一进门就看见了傅芜生,没别的原因,对方的外形条件实在是太优越和耀眼了,他坐在实木椅子上,眉目分明如风月,傅芜生的确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赏南老师挑自己喜欢的位置,坐哪儿都行。”小刘热情到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赏南挑了傅芜生下方的位置。
周立拖了把椅子,坐在赏南和傅芜生的中间,“我帮你看牌。”
他其实也不怎么会,但肯定是比赏南会的。
赏南也不怎么会打麻将,他对这些一向不怎么感兴趣,主要是因为傅芜生在这里,他想和傅芜生拉近点距离。
码放整齐的麻将从桌子下方推上来,赏南有点手生,和周立一块研究着怎么打,都很吵,许圆旁边坐着小刘,两人商量好了,输赢全都对半分,阿张和另外一个场务橙子一组,只有傅芜生那一方是他一人,也只有他那边安安静静,只手中麻将偶尔会磕响桌面。
战况也果然如小刘和阿张所料,赏南一直在输,哪怕有师爷周立,也还是一直在输,一把都没赢过。
大多数时候都是傅芜生在赢,许圆和阿张偶尔赢几把,赏南和周立两人的脸都输黑了。
小刘和许圆已经换了位置,现在是小刘坐在牌桌上,许圆在旁边看,小刘摸着牌,开口说道:“之前那个偷拍傅老师的人,也是打牌,输了好多钱,又借了好多钱,他估计是着急了,所以想到了这一出,张导肯定不会高抬贵手的。”
阿张点点头,“不过挺奇怪的,他为什么会突然在走廊发癫啊,怪吓人的。”
“可能是良心发现,也有可能是破罐子破摔,谁知道呢。”
“话说…..我这两天晚上睡觉总做梦,梦到的还都是真事儿。”
赏南捏着麻将的手指微微顿了顿,周立催促他,“你倒是出牌啊。”
阿张不以为意,“梦就梦呗,谁还没做过梦啊。”
小刘撇撇嘴,“这要是梦见点好的也就算了,我做梦梦见的全是我前男友给我戴绿帽子那事儿,三飞啊!被我在床上抓了包。”
赏南错愕地抬起头,“三飞?”
小刘满脸都是愤怒和懊恼,“是啊,我当时都快疯了,我还把他当真爱呢,结果他的腿都劈开花了。”
“你好可怜。”赏南同情得真情实感。
赏南大概知道为什么小刘会做梦,肯定是和傅芜生接触太频繁了,其实这也没什么事儿,许圆不就没事儿,不过赏南想,许圆没事儿可能是因为她没什么在乎和介怀的事情,而这两样东西,大多数人都有。
在这个世界中,赏南最在乎的就是傅芜生,所以他会梦到傅芜生。他最介怀的是年少不懂事,间接害了最爱他的奶奶,所以他总能梦到和父亲吵架,接着又是躺在床上的老人。
幸好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知晓傅芜生的身份,否则长时间这么下去,别的不说,精神会变得恍惚是肯定的。
小刘接受了赏南的同情,也感谢赏南的同情,他说:“赏南老师,您还是先把同情分给自己一点吧,您都输多少了。”
输很多啦。
周立的脸都输垮了。
深思熟虑过后,赏南打出一张九条,许圆眼神一动,“胡了。”
赏南:“……”
“许圆,来我这里。”傅芜生推倒了牌,站起来往茶水间走去。
“您要休息了吗?”许圆虽然疑惑,但也还是站起来坐到了傅芜生的位置,同时和小刘说道,“我们解绑。”
傅芜生过了会儿才走出来,他从墙边拎了把椅子,直接便拎着椅子走到了赏南旁边的另一个位置,“有点累,休息会儿,你们打吧。”
重新换了一组麻将上来,这对赏南来说又是一次新的机会,他伸手去摸牌,挨着将一溜麻将排好之后,他捏住三条想丢出去,手指刚碰上去,一只手就从旁边伸了过来,捏住他的手腕,“打幺鸡出去。”傅芜生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给谁上课似的。
赏南听他的,打了幺鸡出去,之后的每张牌打出去之前,赏南都要看一眼傅芜生,傅芜生点头了他再打,傅芜生不点头他就一张张牌试个遍。
周立在旁边显得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把薯片嚼得咔嚓咔嚓响。
于是,赏南赢了今天晚上的第一把,虽然赢的不多,但也算是赢了。
赏南很大方,赢来的钱,一半给了周立,一半给了傅芜生,他则兴冲冲地打算继续赢。
“休息吧,明天还要工作。”傅芜生站起来。
他一发话,其他人自然不可能再赖着继续打下去,阿张跟着也站了起来,“明晚继续,这桌子我们就不动它了。”
赏南就赢了一把,傅芜生便喊了停,他想,对方可能是看自己太惨了,还是让他体验了一把赢的感觉,但也仅限于体验而已。
不过赏南觉得,当傅芜生的徒弟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为傅芜生明显是个挺护短的人,如果傅芜生是他师父的话,等到黑化值清零,他愿意给傅芜生养老送终。
周立伸着懒腰,狂打哈欠,“还真有点困。”
窗外悬着月色,回房间以后,赏南飞快把自己洗干净摔倒床上,卷着被子滚了两圈,睡意立刻便袭来了。
不太想睡,因为他知道做梦的概率太大,他既不忍心去看傅芜生的平生,也无法接受自己间接导致了老人的瘫痪。
赏南一直睁着眼睛,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就像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就进入了睡眠,意识全无。
[14:你又被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