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傅芜生碰过的几个地方,微凉,甚至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赏南回头看了傅芜生一眼,眼睛血红色,完全不是人类会出现的瞳色,赏南心头一跳,忙收回了视线。
再抬起眼时,赏南发现自己手中正握着房卡,已经退开的门直面落地窗,落地窗没关紧,风从外面涌来来,九月初,晚风已经夹带了丝丝凉意。
在梦里被父亲痛打的疼痛没有带出来,但是梦里浑身的热度一丝不落地全跟着出来了,风一吹,脸上的热度尤为明显。
许圆从弧形的走廊尽头而来,她手里拎着一箱水果,看起来丝毫不吃力。
她将一箱甜柑放到赏南的脚边,“傅老师给你匀的。”
“谢谢。”赏南也没客气,拎起水果就进了房间。
进房间好久之后,赏南才感觉自己脸上的热度慢慢在消失。
酒店的房间总是喜欢装一面镜子,赏南所住的这个套房更是直接安装了与一面墙同等面积的镜子,正对着淋浴的位置。
赏南是不太喜欢洗澡的时候照镜子的,他一直都是背对着镜子,今天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他在哗啦啦的流水中回头看向镜子,没有在热气中若隐若现的鬼脸,但是有几抹淡淡的红色从水色中显露。
赏南处于疑惑中,伸手关了水,水声戛然而止,只有从他身上各处滴在瓷砖上的响声,就像不规则摆动的秒针,也有小股流水争相涌向排水口的声音,在逐渐归于寂静的浴室,惊涛骇浪般。
站在镜子前,赏南用手掌从上至下抹掉了雾气,再转身时,他才看清楚刚刚看见的那几抹红色具体是什么——是他在魇中背上才有的的红痕,他从梦里把它们带出来了?可是他没有感觉到疼。
赏南环视着浴室,看着流水迅速排空,热气逐渐消散。
[14:别紧张,这不是傅芜生的魇,这只能说明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你自己的魇,顺便再提示你,黑化值-20,还剩30,继续加油。]
14突然开口说话,吓了赏南一个激灵。
不过14的出现,一定程度上让赏南松了口气,因为此时此刻的场景,傅芜生若是出现在这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赏南站在花洒底下,重新打开,“刚刚我们又被魇了。”
[14:幸好傅老师喜欢你,疼爱你,不然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这倒是实话,赏南想。
“但傅老师挺变态的,你不觉得?”
[14:……唔,还好吧。]
在赏南被傅芜生魇住的时候,14也是待机停止工作的状态,它没见到傅芜生在魇里的样子,自然很难想象正人君子傅老师变态起来是什么样子。
不过怪物都是不正常的,傅老师看起来的确已经很正经了啊。
爱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万能的,只不过不能是自以为是的爱,14想道,赏南给了傅芜生需要的东西,成为了傅芜生的牵挂和羁绊,自然会被傅芜生当作宝贝一样呵护啊,呵护起来,连它这个系统都不能看呢。
任何生物有了羁绊,就会同时拥有人性,哪怕拥有得不多。
“滤镜别太重了。”赏南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头发吹了个半干,就准备放下吹风机,吹久了手太酸。
明净的镜面里,傅芜生高过赏南半个头的高大身影在赏南身后出现,它微微俯身,唇瓣紧贴赏南的耳廓,“头发不吹干会感冒的。”
下一秒,傅芜生的手从赏南后腰绕至身前,纤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就拨开了浴袍的腰带,失去了腰带的束缚,浴袍顿时大敞开。
赏南顿时慌得六神无主,他一只手重新拿起吹风,一只手抓着浴袍拢紧,耳朵通红,低声求饶,“我吹干我吹干,我一定把头发吹干。”
身后的压迫感在几秒钟之后消失了,赏南缓慢地抬起眼来,镜子里没有傅芜生,只剩下他自己了。
他的脸通红,手里拿着吹风,抓着衣服丝毫不敢放手的模样,看起来快要哭了。
14上线了。
[14:我是电子设备,频繁的上下线我会坏的!]
赏南听见了14的苦恼,手指慢慢松开浴袍,手掌撑在冰凉的大理石上面,郁闷道:“你会不会坏掉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快要被玩坏了。”
但幸好,这是今晚傅芜生最后一次出现,后半夜,赏南拥有了一个完整且甜美的睡眠,睁眼即是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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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南记得今天拍摄的时间很早,他直接翻身下床跑进洗手间洗漱,换好衣服一开门,周立背着包拎着早餐,嘴里还含了一个煎饼。
看见赏南,他放下预备敲门的手,把嘴里的煎饼也拿了出来,“我以为还得叫你起床,你居然自己起了。”
赏南从周立手里接过早餐,带上门,“一到时间我就醒了。”
周立很会买早餐,煎饼都比普通的要好吃。
晨曦已经拉开了一天的序幕,还是暖黄色的日光温柔地从天穹上袭下来,经树冠过滤后,柏油路面就留下了极富艺术色彩的零碎光块。
赏南看着手里的剧本,他已经反复看过好几遍。
孟冬离开后,他和傅芜生的戏份基本就没有再有一起拍的需要了,孟冬回了老家,老家不是绯城,是北方的一个小城镇,他有手艺,在哪儿都能讨一口不错的饭吃,他给了李岩三分之二的存款,远远够李岩求学,甚至还有富余的,他给自己留得不多。
小城镇上的人基本都互相认识,孟冬本是他们眼中的有为青年,但就是一大把年纪都还没结婚——小地方很容易产生这样的认知,比如过了三十便是一大把年纪,嫁不出去,也娶不到老婆。
一大把年纪的孟冬瘸着腿回了老家,虽然比不得以前英俊帅气,可底子在,人又能吃苦,上门给他说媒的人仍旧络绎不绝,他一个都没去见,他直接告诉父母,告诉媒婆:他喜欢男人。
虽然瘸了腿,存了多年的存款也几乎没剩下,但孟冬的孤独没有了,他有挂念的人,并且对方过得很好,他就不再感到孤独。
周立已经吃到了第二个煎饼,“换做是我,我可能没有这种牺牲精神,我最多给李岩一半。”
如果不是孟冬,瘸腿的就会是李岩。
张星火也到得很早,他这段时间晒黑了不少。
今天拍的是校园戏,是李岩的大学生活,借用了绯城大学做背景,前来围观的学生并不是很多,绯城大学是重点大学,这会儿也正好在上课,逃课看明星可不是什么明智行为,但如果是下课时间的话,哪怕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路人,也会凑上去瞅两眼的。
李岩上大学没交什么朋友,他长得帅,成绩好,独来独往,很快就被表白墙注意到,不停有人投稿他的照片寻人,重复的投稿太多,表白墙索性把有关李岩的投稿整理成了长图置顶,配文:“他大学没有想谈恋爱的意向,各位同学请不要再投稿啦,打着做朋友的幌子却心怀不轨的同学也不用投稿啦!”
的确,李岩看起来不像是会谈恋爱的样子。
他很少笑,他经常会去的地方只有图书馆,周六周日在图书馆偶遇对方的几率会很大。
一开始,大家以为李岩只是帅,高考分数还算不错,但上了大学,又是一条崭新的起跑线。大二,李岩开始崭露头角,但大一新生的平台不多,到了大三,他手上的国家级荣誉证书和全国大学生各种竞赛的一等奖本子便有了厚厚一沓。
没过多久,有人传出消息,说李岩已经签了国内待遇最好的汽车单位。
但国内汽车这个行业的发展其实并不被看好,如果继续深造的话,去国外的前途会更好,很多老师都觉得李岩的选择很可惜,哪怕已经是很多学生梦寐以求的。
“不继续深造了,我要找人。”
一个镜头重复拍了七次,李岩每年都会回修车厂住一段时间,修车厂变得越发的破旧,院子里堆放的那些破铜烂铁经风吹雨打后全部生了锈。
李岩从来没遇见过孟冬,邻居也说没见孟冬回来过,李岩觉得孟冬真是狠心,他好像一点都不想念这里,不想念这里,也不想念自己。
入行三年,李岩已经可以参与新品的研发了,他年薪从三十万到五十万,干的活儿也轻松,碰见过李裨。
撞上的时候,李岩正好在旗舰店里做调研,李裨带着老婆女儿进来看车,按理来说李裨这种级别的富二代是看不上国产车的,但他说是买给老丈人的,老丈人只要国产。
他们一家人恩爱得很刺眼,刺痛了李岩的眼睛,因为他和孟冬本来也应该这样幸福,不,他和孟冬会比李裨一家人更加幸福,可却全部被李裨破坏了,始作俑者却拥有了大部分认可的圆满人生。
李裨也认出了李岩,两人的视线撞出火花,他老婆察觉出不对劲,问了句,李裨笑着说:“以前认识的朋友。”
李岩坐在椅子上没站起来,也没打招呼。李裨支走了老婆女儿,在李岩对面坐下,冷笑着说:“你现在混得挺好的啊,我都动不了你了,你上司把你当儿子护……卖屁股啦?”
西装革履的李岩没说话,他把工作牌从脖子上摘了下来,一拳打在李裨的脸上,李裨震惊于李岩现在居然敢和自己动手,两人当即在大厅厮打起来。
这事儿没闹大,李岩的上司是真的把李岩当儿子护,这个行业人才不多,原来留下来的人才更不多,可不得宝贝着。
有人在其中周旋,李岩都不用道歉。
李裨知道李岩出息了,可没想到出息成这样,七弯八绕的,他家居然还要受李岩公司的掣肘。
不过他还是高兴,不仅高兴,他还得意,因为他知道李岩没和孟冬在一起,多让人有成就感啊。
这个镜头结束在已经出人头地的李岩第八次推开修车厂锈迹斑斑的铁门,院子里空无一人,看起来,那个人像是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镜头摇到了赏南的侧脸,高清的摄像让监视器后面的人甚至能看见赏南脸上的小绒毛和没有瑕疵的皮肤,他脸上写满了落寞,眼底也全被悲伤给占据,金色的落日将气氛渲染得宛如末日。
李岩看着院落,低骂了句:“死瘸子。”
中场休息时,赏南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发呆,他希望李岩和孟冬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剧本里只将结局一笔带过,给了观众一定的空间自行想象。
天逐渐暗了下来,赏南接着又拍了好几场李岩独自在职场打拼的戏,他有了车房,不用再过以前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也不用寄人篱下找别人讨生活,孟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可李岩他一点都不快乐。
甚至连赏南本人都受到了李岩消极情绪的影响,周立找他说说笑笑时,他一点都笑不出来,心一直往下沉。
临到收工,周立接了个电话,惊慌失措地跑到赏南面前,“赏南,你快点回去一趟,你奶奶估计……”
最后那几个字,周立的声音越来越轻,“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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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都是赏家的人,孙子孙女都哭得最厉害,长一辈的虽然没痛苦出声,却也都是眼睛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