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说出口的话,怀闪脑海里也紧跟着出现了相应的场景与画面,他看着站在厨房门口、背后是昏暗浓影的客餐厅像一枝柔弱铃兰花的神父。
神父鲜少露出太无措的表情。
怀闪喉咙干渴得令他感到严重不适。
赏南装作没听见,往怀闪身后看了看,“你煮的什么?”
“面条。”怀闪往旁边让了两步,让赏南方便自己看。
博拉奇的面条都是用一种类似于小麦的农作物做的,比意大利面更软,但比他原来吃过的挂面类又要有韧劲许多。阿仁始终都很难将它做得好吃,因为阿仁做什么都不好吃。
怀闪不知道从哪里扒出来了一块牛后腿肉和洋葱辣椒,熬了一锅浓浓的牛肉汤,只等着把面条往汤里下。
食物总是会和烟火气牵连到一起,赏南在怀闪身上也因此感觉到了若有似无的烟火气息。
“主教,您会做饭?”赏南惊喜道。
“父亲教的,我已经很多年没做过饭了,不知道味道如何,你尝尝再说。”怀闪还是靠在灶台上,但顺手把旁边的汤勺给赏南递过去了一把。
“看着还不错。”赏南很捧场,他挥了挥汤锅上方的热雾,在冒着泡的锅里盛了半勺牛肉汤,看着就很烫,赏南吹了好一会儿才敢往嘴里喂。
不是清淡口味,刚好符合赏南以往的喜好,咸辣鲜香,比晚上在农场那一家人的家中用的晚餐味道还要好。
“好喝。”赏南毫不吝啬对怀闪厨艺的赞美,“虽然咸辣,但是不油腻。主教,我更喜欢您了。”
从赏南欣喜的表情中,怀闪感觉自己看见了母亲。
他们家中是保姆做饭,如果保姆休假,那么就是父亲,如果父亲不想做饭,那么就是他,父亲是个很大男子主义的人,他把母亲和长姐照顾得十分精细。
所以现在才会有神父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的场面,父亲说,照顾不好另一半的男人要受极刑的惩罚。
“神父,那您会做饭吗?”神父也是男人。
“不会。”赏南从橱柜中取了两个碗,眼巴巴地等着开饭。
怀闪将盒子里的面条丢到了锅里,用长筷子搅开,神父虽然也是男人,但既然他可以照顾到神父,那神父就无需也成为会做饭的男人,也就不用承受极刑的惩罚。
吃饭的时候,为了节约用电,赏南没打开主灯,只开了餐桌上方那一盏装饰性更强的小灯,光线覆盖的面积不超过左右两边桌沿。
“石森已经被抓到警察司,他什么都说了,”赏南捏着筷子夹了一著面条,一边等它自己凉一边说,“他说他是为了他的妹妹,他的妹妹叫石小芮,石小芮是唱诗班的一个小姑娘,唱诗班赢了比赛之后,获得和教皇共进晚餐的机会,但所谓的共进晚餐,其实是把唱诗班的同学们当成了餐桌上的食物。”
赏南打量着怀闪一点变化都没有的神色,“石小芮被吃掉了,石森和石小芮的父亲被教皇手下的红衣大主教砍掉了头颅,他们的母亲跳进了圣危尔亚河,活下来的只有石森。石森一直以来都想要复活石小芮,这起连环杀人案就是他为石小芮复活做下的准备工作。”
“他应该成功不了了。”
“主教,我很害怕,”赏南垂下眼,翘起来的一小排睫毛尖在灯下轻微地抖颤,“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他说教皇吃掉了他的妹妹,这也太可怕荒谬了,教皇怎么会伤害圣子们呢?”
“神父,他说的是真的,”怀闪已经不太能接受熟食,他是陪神父吃,说话时,他便趁机放下了筷子,“石小芮被吃掉了,她被丢进油锅里,哗啦哗啦炸得外皮焦黄酥脆,被他们吃得连一点都没有剩下。”
“您是神父,您是圣主教最虔诚的信徒,您信仰的是圣主。教皇的位置……谁来坐不都一样?”
“到底是谁,让教皇凌驾于一切?”怀闪托着腮,“神父,您也很讨厌,对吧?”
赏南吃着面条,“很明显?”
“不明显,”怀闪摇摇头,“只是被我看出来了而已。”
“好吧,那请您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一定会被处死的。”
“不过我想,如果您是一位忠诚的伴侣,那您一定不会出卖我,我也不会出卖您。”
从神父口中听见这种话,对任何人都足以形成强大的冲击力,这是神父,由教皇亲自主持圣洗,被教皇寄予厚望的圣主的孩子,他不仅是圣主的信徒,还应该是教皇最忠贞的教徒。
但此刻,很显然,教皇被他最爱的孩子背叛了——神父信仰的不是教皇,神父信仰的是正直勇敢与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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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南需要好好睡一觉,他吃饱喝足刷过牙之后,把自己陷进柔软的床垫中。
怀闪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主教太坏了,他在的时候,赏南总是提心吊胆的。
——神父知道主教不会伤害自己,但主教钟爱于玩弄他人。
怀闪没在,赏南睡得很放松,毫无防备。
怀闪出现在了第一街区警察司的重案犯人审讯室内,床上那个大块头男人身体扭曲在床头,室内黑漆漆的,乍然一看完全看不出是一个人形,只是一团巨大黑影罢了。
输液架倒在地上,药袋子里还剩三分之一的液体,胶体的输液器被拔了出来,缠绕在男人的脖子上,脖子仿佛被勒成了两段,脖子上的脸因为缺氧窒息变得青紫而又肿胀,舌头软趴趴地掉在嘴角,呼吸全无。
镰刀立在墙边,怀闪靠在墙上,看着坐在床上的已经死去的石森的灵魂。
“主教大人,难怪,我总觉得您那样眼熟,可我却怎样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您,原来您是小芮口中的那个闪闪。”
“那您为什么又会成为圣主?”石森坦然地坐在床上,不明白怀闪主教为什么会是唱诗班的闪闪,更加不明白闪闪为什么又会是圣主——他手中的镰刀已经非常能说明情况,那样大的镰刀,是只有圣主才拥有的标志性物品。
还有就是,在半个小时之前,他将输液器拔下来,绑在铁床架子上,再将自己的脖子也套进去,这种寻死的方式会令人感到十分痛苦,但除此之外,石森暂时也想不到别的方式。
他已经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他被击倒了,被击倒即是无能,无能即是罪。
没有呼吸之后,他看见了“自己”,看见了自己如雾一样的双手,他想到圣主书中所说的灵魂。
十分钟前,他看见了怀闪主教,刚看见的时候,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因为对方是长发,穿的是大主教才能穿的外袍,可颜色更深,血一样浓稠的暗色调的红。
圣主像……怀闪是圣主,圣主居然就在圣危尔亚——石森从来不觉得圣主不存在。
他只是没想到,圣主竟然就在自己身边。
“石小芮离开得很痛苦,她是被剥光了活着丢进油锅的,”怀闪面无表情地看着企图复活石小芮再杀死她的一次的石森,“他们怎么和你说的?”
“他们没说。”石森手指在膝盖上满满攥紧,像是心脏都被一把攥紧,直到清晰听见心脏爆裂开的声音,“她的公主裙呢?”
“应该是丢了吧,一起去的人都死了,不止石小芮一个。”
“主教,您……也死了?”石森诧异地抬起头。
“昂,死了十年了。”怀闪点点头。
死神身体内还有一些属于人类情感的残留品,他看见石森倒在地上疯狂抽搐,“主教,您不恨吗?”
“恨啊,所以我成了圣主啊。”
“我不恨呢,可是我真的好想我妹妹,圣主,她的灵魂也是由您亲手收走的吗?”
怀闪:“是。”
他没有继续和石森说下去,拎着镰刀走到了石森眼前,“理发师,你做不了人了,家禽类,你选一个吧。”
石森趴在地上,眼前出现石小芮扎着两根小辫子的样子,两排牙齿跟米粒似的秀气。
“鸭子,石小芮以前养过一只鸭子,她后来最喜欢的就是小鸭子。”
怀闪收割走了石森,转身直接穿过墙,离开了审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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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闪的长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雪还在,积雪已经很深了,天也快亮了。
宽阔的中央大街街道,白雪漫天,像是在预告这个冬天会一如往常的惨烈和无情。
如果不是石森提醒,他都快忘了,朋友们的灵魂都是他亲手收割的。圣主的精神和灵魂是绝对洁净和神圣的,他知道自己已经在慢慢淡忘许多旧事旧人,最后成为真正的神,这样的神才会爱所有人,才能做到绝对的公平。
别允头一次哭,她捂着脸,她并不怕死,可被人像一头牲畜一样倒吊着割肉,对她精神心理上的侮辱一定大过于身体上的疼痛。
他们都知道自己死了。
他们一起坐在教会学校棒球场的观众席上。
万米抱了抱苍兔,什么都没说,一头撞在了怀闪的镰刀上。
他们都不想给闪闪添麻烦。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只剩下了闪闪和苍兔,苍兔泪流满面,却还是笑着,“死神,可真是厉害啊闪闪。”
再是他的父母和姐姐。
教皇派了三位大主教和五位主教以及数名执祭赶去了他的家中,他们给了怀闪的父母很高额的赔偿金。
“宗座对爱子的味道十分满意,所以决定付给你们高过于其他人一倍的报酬。”
父亲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大主教,请您重复一遍,我不太明白。”
为首的大主教笑着重复了一遍。
“啊!”母亲抱着头尖叫了一声。
“女士,您不必如此激动,”对方说,“被宗座认可,这是爱子至高无上的荣誉。”
最先反抗的就是他那已经在谈婚论嫁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