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话即将结束之前,助理犹豫着问他如果他父亲再打电话过来是否依旧拒接。
“不用,直接将我的号码告诉他。”
挂断电话,闻扬拉开办公椅在电脑前坐下,熟稔地处理起工作来。
他们父子疏于联系,互相极少打扰对方,这是少年时父母离婚后的习惯延续。而父亲现在三番两次想要联系他的原因闻扬也知道。
在闻扬这次休假之前他并没有表现出要参与亚洲区的工作的野心,而这份工作又被视作走向权利中心的敲门砖,他父亲原本筹划着要用以给自己的另一个孩子铺路,只可惜他父亲在集团中毫无决策权,在如今集团真正的掌权人,闻扬的祖父面前的存在感甚至比不上闻扬,更遑论为另一个更没有存在感的次子谋利了。
得知闻扬横插一脚后,他的父亲又挫败又恼怒,迫不及待要重拾父亲的威严。
闻扬从少年时起就在祖父和外祖父母身边的时间更多,与父亲母亲的感情都颇为淡泊。他的父亲在离婚以后不到两个月就另行举办了婚礼,在婚礼上承认了另一个比闻扬只小半岁的儿子的身份,一点体面都不顾。他母亲醉心科研,对闻扬也近乎漠视。
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成了独响,直到另一阵铃声使敲击声顿止。
闻扬看了眼陌生的来电显示,按下免提后继续打字。
他的父亲早年被摒除在集团的权力中心外后便颇为郁郁不平,年岁推移越发有自暴自弃的嫌疑,接通电话后劈头盖脸便是粗俗的脏话与辱骂贬低。
闻扬早没了反唇相讥的兴趣,在不咸不淡地两句对话后,倒是对面气急败坏先挂了电话。
只是即便如此,闻扬微微叹了一口气,电话里的声音依旧和许多回忆里的声音结合在一起在他的脑海深处引出诸多不愉快的记忆。
“他是我的爸爸,不是你的,他不爱你,他们都不爱你!爸爸是不是?”
“当然,他和他母亲一样让人讨厌。”
……
栾亦在被子里咕甬咕甬,应付完各种消息,他才有空打着哈欠登录自己的老账号,在想了半天密码以后终于找回漫游消息,把原本他决意在黑历史里尘封掉的聊天记录给找出来。
问题已经摆在自己面前,栾亦还是决定好好面对一下,他心中的亏欠感多少都是从这段黑历史里冒出来的。直面问题才能解决问题,他要看看自己当年和闻扬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聊天记录太长了,大部分又是他分享日常追着闻扬询问的没有太多营养的话,栾亦翻了半天还是在搜索框里输入关键词寻找。
输入“喜欢”
哗啦一下跳出上百条内容,栾亦胆战心惊地看过去,好在大部分都是说他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或者买了什么,零星有几条问闻扬喜不喜欢自己的。
这个内容过关,栾亦又在搜索框里输入“爱”这个字。
这个出来的消息少了一点,大部分也是和喜欢差不多的内容,直到后面才出现了几条栾亦真正追索的关键信息。
“我当然特别喜欢你,特别爱你啦,我都叫你老公诶。”
“每天每天都爱你!”
“在学校上课都爱你!”
天杀的,栾亦将手机屏幕盖在自己的脸上,他当年为了绑个关系怎么这么厚脸皮,什么话都能往外讲啊。
栾亦后背冒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整个人一哆嗦,把手机给扔到了被子外面,将被子裹成咸鱼卷想要冷静一下。
然而时差带来的困意让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进入梦乡。
梦里原本是很平静的,栾亦站在花园当中,怀里抱着猪猪崽,脚边还跑着一只真正的粉红小猪猪,阳光绿草蓝天,闻扬就站在不远处,栾亦闭上眼睛感觉自然的美好。
然而一道强光忽然打在栾亦的眼皮上吓得他他一下睁开眼,面前的情形已经完全转换,无数话筒和镜头对准他,仔细看去记者的脸有时候是他的好友,有时候是他妈妈,有时候变成陈芳芳蒋之睿或者其他栾亦认识和不认识的人。
而闻扬在人群正当中也看着栾亦,栾亦想跑,但追光永远在他身上。原本的猪猪崽和小猪都被放大了好几十倍,一脚就能把栾亦踏平。
“说!你现在还有没有骗人!”话筒怼到栾亦面前,让他无处可逃。
“我没有啊。”栾亦连忙说,“我现在哪有骗人。”
“你从前说什么每天都爱闻扬,特别喜欢闻扬不就是假的吗!不然你怎么跑啦?”
栾亦被问得脑门冒汗,但他管不了其他人,只看着闻扬说:“我以前是不好,但我现在都没有骗你的。”
可是他的声音被其他人盖住,好像一点都没有传进闻扬的耳朵里,两人的距离被不断拉开再拉开,直到闻扬在栾亦的视线中只剩下小小一个点马上要消失,栾亦在焦急中一下醒了过来。
发现自己正在被窝时,栾亦还有一瞬间难以分清真假。他坐起来看向窗外,此时已经是下午将近六点,深秋初冬,天色仅剩下一点点光亮,近乎要滑落到黑夜里。
梦境是栾亦担忧的具象化显现,他下床趿拉着拖鞋拧开房门走了出去。
梦里面的闻扬不断远离的样子还在栾亦的脑海当中,那是栾亦无法控制的,但现实不同,现实里栾亦知道闻扬就在书房中。
他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闻扬?”
门里传出闻扬的回应:“可以进来。”
栾亦立刻拧开门把手,不过书房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光亮照着闻扬的脸。栾亦的手摸到墙上的开关奇怪问:“怎么不开灯啊?灯坏掉了吗。”
“忘记了。”闻扬说。
这是假话,他只是在电脑前出了一会儿神,自己以为很短暂罢了。就像是闻扬以为父亲的话难以对他再有什么影响,然而却引起植根心底的难堪与怀疑。
灯光乍亮,栾亦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的身影映入闻扬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安和犹豫。
“怎么了?”闻扬问栾亦,他起身走到栾亦身边,拉住栾亦的手轻轻捻了捻。
栾亦压根也不知道自己一股脑过来想要说什么,刚才的梦好像在他开灯的短暂时间里迅速远去了,栾亦的脑袋里只剩下有限的信息,被闻扬的提问稍一催促便化作了没头没尾的一句:“我就是想说,我每天都爱你,不是骗你的。”
他的声音沮丧又真诚,却是阴差阳错,恰到好处的慰藉,如萤火一般轻轻地落在闻扬的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