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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
整个平磐镇都陷入了过分的寂静之中,屋外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亮着光,照亮脚下一方并不宽敞的空间。有夜行生物停留在路灯、树木之上,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毛发,后又张开巨大的翅膀飞远。
七八楼高的小区大楼只有一个房间的灯亮着,树影摇曳之间晃出了斑驳细碎的影子。
高毅盘腿坐在宋离的面前,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时的画面。
“一开始我看封老板真的很冷静,结果等我悄悄绕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他真的跟石化差不多。”
高毅回忆起当时的画面,封愈修长的身体杵在一边,一双向来黑沉的狭长眼眸直勾勾盯着照片里的两个人,就这么直愣愣地看了半天。
他喊了一句‘封老板’,封愈理都不理他。
高毅戳上封愈的肩膀时还担心手指头过了今晚会不会就不在他手上了。后面发生的事实证明,他可能将封愈想的太凶了,封愈愣愣回过神,一双眼眸转过来看他。也正是此刻,高毅眼角的余光瞥到一向只会毫不客气拒绝他人的男人,耳朵全红了。
不止如此,封愈还跑了!跑!了!
高毅震惊之余终于意识到封愈好像和宋离一样,害羞了。
封愈的行为落在高毅眼中,他能理解。但对于那个打招呼的女孩子而言却非常奇怪。
女孩目瞪口呆地望着那背影离开,喃喃道:“这什么反应啊?”
她都设想了三千字夸奖语,结果封愈跑了?
高毅心疼她的后知后觉,小声提醒她:“因为他俩不是情侣。”
然后脸皮燥红的人就变成了女孩。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高毅一口咬掉一只鸡腿,含糊不清地说道。
宋离全程沉默,他用自己代入了封愈,觉得脚趾头抠出的别墅在京都都能卖高价了。
闭了闭眼睛,青年一脸生无可恋。
高毅见到宋离一副受到了沉重打击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心道成年人嘛,其实这种都是小事。他将手臂搭在宋离肩膀上安抚他:“其实仔细一想你和封老板那点事真不算什么,你知道以前清吧那个客人,叫艾伦。他那群朋友里好几个都跟他睡过呢,第二天还不是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宋离看他:“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口咬定他和封愈有奸/情。
高毅摸摸鼻子,一脸无辜:“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真的,你淡定一点。”
宋离想,就算他能淡定一点,估计封愈也淡定不了。
他朝着高毅挥挥手,后者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自己并不乱的衣服,起身告辞了。
而宋离,睁眼到天明。
因为他一闭上眼睛,某些画面就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来,完全占据他的脑海。
日头初升,宋离长长的叹息穿过窗户消散在风里。
…
尤拓一大早起来就发现隔壁封愈的房间大敞着门,路过时他往里头望了一眼,床上的被褥整齐,拖鞋摆在一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模样一看就是没人睡过——
他家老大一夜未回?
心中狐疑着,他又赶紧下了楼,视线在封愈平日里最喜欢的小沙发上扫了两眼,无人。
紧接着尤拓将整个丧葬品店都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封愈。
真的一夜没回来吗?
他挠挠头,掏出手机找到封愈的微信正欲发送询问,这才发现微信上有好几条来自范无救几只鬼的信息。
范无救:[老大什么情况?凌晨两三点跑到幽冥大杀四方?]
范无救:[视频]
尤拓打开了视频。
画面中是一片漆黑,随即而来是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和几盏灯。范无救举着手机,谢必安拎着灯,两人冲其他几只鬼小声的喊:“你们做的特别太明显了,尤其是你骨涌,你的灯怎么比你脑袋还大!”
骨涌一脸无辜:“研发的新丧葬品啊,有顾客提出鬼界路太黑,然后年纪大了眼神又不太好,就搞个大一点的灯嘛。”
范无救无语地翻白眼,一把将他拉到后面。
没了几只鬼的阻挡,又借着那点微弱的灯光,眼前的画面终于开始播放。
作为自幽冥诞生的鬼,尤拓对这里格外眼熟。他的视线之内,身材修长高挑的男人漫步其中,身上属于强大恶鬼的气势震得周边的小鬼瑟瑟发抖,恨不得将自己团成一个团子。
封愈一路往里走。
幽冥深处有一条翻涌着漆黑粼光的河,河的对面有一座山。这条河隔绝了山与封愈此刻所站的平地,将一片空间分成了两半。
鬼界所有生了智慧的鬼都知道,幽冥的河相当于一条屏障。
屏障的两侧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山里鬼魅横生,无数实力强悍的鬼怪自此诞生,他们强大、凶狠、无情,生来只知道撕碎猎物。
山的另一边是平和之地,诞生的鬼怪实力微弱。
“我艹,看老大这个路线……他该不会想去幽冥山吧?”谢必安瞪圆眼睛。
话音刚落,就见男人已经跨过了幽冥河,一脚踩在了幽冥山的地界上。瞬间,万鬼嘶鸣,比黑夜还要浓郁的黑气从幽冥山的不同地方钻出来,旋即聚拢凝成了压境的黑云。
那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的声音显得格外阴森和恐怖,饶是范无救他们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幽冥山内的恶鬼都是不讲道理的,若非有一条幽冥河阻挡住了它们,它们进入鬼界地府都将会是极大的灾难。一般鬼对幽冥山忌讳地提都不想提一句,唯独他们老大一声不吭趁着半夜无人跑来了这里。
恶鬼的眼神都很好,哪怕隔得很远都能看到封愈的身影。直到封愈拐进了石头后面,画面中顿时没了身影。
尤拓以为这视频就到这里结束了,万万没想到低头一看进度条才到一半。他眨了下眼睛颇感疑惑,下一秒属于恶鬼凄厉的叫声便穿透手机屏幕在他的耳边乍响。
我艹!
尤拓吓了一跳。
但这只是个开始,后半程尤拓听到了这辈子都没听过的由一群厉鬼组成的交响乐。
该说不说,效果极强,代入感也极强,结束以后他还浑身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看完了视频的尤拓发过去了一串省略号。
范无救:[呦,终于回信息了?]
尤拓:[老大抽什么风?]
范无救:[你这个跟着老大的人都不知道,难不成我知道?不过管老大抽什么风呢,反正结果挺好的,我估计老大再抽两天,这幽冥山的厉鬼就要死绝了。]
尤拓:[……]
日你大爷,就离谱。
被众鬼惦记着的封愈一身伤痕。
他身上的白衬衫已经沾上了无数脏污,漆黑的眼眸中隐隐闪过一道血腥的暗红,俊脸右侧有一道长长的血痕,他随意用手指抹了下,缓缓流淌的血液从脸庞抹到唇角,伸出殷红的舌尖轻轻一舔,淡淡的铁锈味刺激着味蕾,将恶鬼的**放到最大。
随手将一只刚刚诞生却贪婪至极妄想将他吞噬的恶鬼捏碎,封愈缓缓停下了脚步。
他看向眼前熟悉的场地。
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山洞,山洞前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封愈走近时能看到那块石头上被刻着密密麻麻的记号,他还记得,这是他当年用尖锐的指甲一条一条划出来的,而每一笔代表的都是一只被他撕裂、被他吞噬的恶鬼。
他能成长至今,多亏了山里恶鬼的喂养。
封愈眯起了狭长的眼,缓缓走向洞口。
只一靠近,他的唇角便勾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强大的气息靠近,轻易便唤醒了躲在山洞里修养的恶鬼。对方倏然抬起眼,两双眼睛对上的时候,封愈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划过他的五官,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有点意思。”
“我找你找了很久,久到我开始怀疑你早就死了,开始怀疑那位留下的牛皮本究竟是不是胡说八道,没想到你竟然躲在这里,真是巧。”
封愈薄唇微动,轻声吐出一个名字:
卞逍。
那个被屏竹贬得一文不值的上任酆都之主。
*
时间过得飞快。
一连三天宋离都没见到封愈,也没和对方联系。
他心中隐约明白封愈大概是也觉得尴尬和不好意思,便也没有再过多纠结。
高毅说了,时间是良药,能够治愈或忘记很多事情。
宋离暂且信了。
这几天宋离也听到了点好消息,宗煦在奋斗了三天三夜之后终于研究出了完整的亡咒之术。结果因为太兴奋,脑袋充血,在地上躺了大半天。若非邵修有事去找他意识到情况不对,赶紧找了勾陈,估计宗煦年纪轻轻就要进棺材了。
不过宗煦虽然研究出了亡咒,破解之术却完全没有头绪。
宗煦也不觉得遗憾,拎着清远就将亡咒再次用在了清远的身上。可怜的清远道长单薄脆弱的身体生生经历了两拨打击,气得他眼睛都红了,更是在短短两天之内又瘦了好几斤。
宗煦掀起眼皮嘲讽他:“同样是师出五行门,有的人可怜兮兮地只能被亡咒控制,有的却年纪轻轻就已经研究出了亡咒。哎,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啦,天赋,天赋好吧?”
那一脸得意嚣张的模样像是完全忘记了那天两人跟小学生一样的斗法。
邵修站在宗煦的背后踹了他一脚。
宗煦连忙坐直了身体,他今天来找清远可不是单纯为了嘲讽他的,他有正事儿的。
他望着清远老道的眼睛,冲他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我命令你,将所有我不知道的,但你又可以告知我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清远身体一怔,眼中闪烁着怒火:“你这个——”
脏话还没说出来,宗煦就翻了个白眼:“不准骂我。”
清远咬牙切齿。
而邵修听着两人的对话,微微皱着眉,询问:“你这个范围搞的也太大了。”
宗煦:“搞小了万一错过什么消息怎么办?再说了,反正开口说话的不是我,我只要听着就行了。”
扔下这句话,宗煦就示意清远可以开口了。
就这样,清远被迫无奈开口讲述了自己所有的秘密,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自己干过什么坏事,以前在五行门针对过谁等等。他一连说了一天一夜,后来宗煦都有点遭不住了,连忙让邵修喊了江正初过来代班。
此时此刻,宗煦的房子内。
邵修已经将几个重要的点整理出来了:
1.十年前清远收到了一封来自逍遥子的信。这封信其实是寄给刚刚成年的宗煦的,信中潦草地写了逍遥子觉得自己大限已至,希望宗煦继承宗门。结果信意外被清远拿到手,他看到‘大限已至’四个字,心中立马有了窃取宗门的主意。
2.清远在被迫离开五行门以后,与其他的长老们创建了另一个玄学门派,叫做问天门。问天门的所有长老门徒都掺和进了宋离调查的事件之中。值得一提的是,那位意外被骨妖杀死又取而代之的浮尘大师,也来自问天门。
3.他们与国内某些有权有势的人联系非常紧密,甚至会帮助他们做一些违法犯罪的事情,例如贩/毒,拐/卖。
听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宗煦和宋离倏然抬起了眼眸。前者是为此感到不可置信,嘴上直骂这是群畜生。后者是忽然回忆起了点往事。邵修注意到宋离的目光,立刻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宋离你当初在李记烧烤遇到的那几个贩/毒人员和他们也有关系。当时我们不是都很疑惑那头头身上哪来的妖气嘛,这不就能解释了?”
宋离心道确实。
邵修便又道:“有用的基本上就这些信息。事实上清远在幕后黑手那边的受宠程度远不如问天门的几个长老。不过他也算权力蛮大,所以知道的事情多一点,但也正是因为权力大,有些事只听了一耳朵,事情都是吩咐给手底下的人做,他并不是很了解具体过程。”
否则他们就可以问清楚贩/毒拐/卖集团的背后主人是谁。
邵修的话刚落下,一侧江正初的手机铃声便不要命地响了起来。他拿起一接通,几秒钟后,目光看向宋离几人,沉声道:“清远死了。”
宗煦:“死了?!”
邵修也有几分意外。
江正初摆弄着手机。随后将守在清远那边的员工拍摄的照片放到了几人面前。清远的死法其实一点都不让人意外,七窍流血,整个人被困在椅子上像是一具干尸,他死得时候应该挣扎了许久,被捆绑的手臂有淤痕,眼睛睁得很大,但瞳孔紧缩。
宋离点了点屏幕,这种血腥的画面于他而言完全没有任何冲击感,他平静道:“因为亡咒死的。”
邵修和江正初看向宗煦。
宗煦心中一咯噔:“那可跟我没关系啊。”
江正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或许还是跟你有点关系。你给他下亡咒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上次说过亡咒能让一只很厉害的妖怪死,说不定是因为下咒的人厉害——”
宗煦举起手:“不用说不定三个字了,在研究了亡咒以后,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这是必须的。就好比我和清远都是人,所以我可以给他下咒,但如果把清远换成你们,死的那个应该是我。”
江正初:“既然如此,那么给清远下亡咒的幕后黑手应该也能察觉到你同样在清远身上下了咒吧?毕竟他那么厉害,能在赵荣这种修炼多年的妖怪身上下咒。”
宗煦一呆。
“同意同意。”屏竹从不远处飘出来,“我和人类签订契约也是这样的,那人类要是再和别人签订契约,我也是能感觉得到的。”
“那为什么一直等我们问完了他才死?”
“这谁知道呢。”江正初耸耸肩膀,“说不定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一下子没想来怎么用亡咒。”
宗煦:“……”
听着太离谱,他选择不听。
江正初:“也没关系啊,反正我们已经得到很多线索了,清远死不死对于我们而言无伤大雅。”
邵修点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勉强算是解决了一件困扰几人许久的事情,宋离等人都松了一口气。一行人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时,满地乱窜的屏竹正趴在角落的台面上,用尖锐的手指戳戳几个小神像,好奇的问宗煦:“这都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