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几天, 国内各地都很安静。
那一夜连续发生的三场灾祸仿佛只是幻觉,但每一个在灾祸中失去生命的遇难者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宋离偶尔会站在鬼门关的角落里,他修长清瘦的身影笼罩在黑暗之中, 目光直视着从鬼门关进入的鬼差和游魂, 这些游魂面上表情不同,有的悲戚难过, 有的满目解脱。
但前几天宋离见到的那些在灾祸中身亡的游魂,都是失魂落魄的难过模样。
青天白日, 封愈就靠在丧葬品店的沙发里, 他的视线落在面前的老旧电视机上,目光很快便抓住了那道位于角落的身影。
宋离在看游魂。
封愈则在看宋离。
明明角度不明,光线昏暗, 只能勉强看到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但封愈觉得自己好像能将青年的五官和表情全部收入眼中。
“老大,你这两天老是盯着电视机看什么呢?鬼门关有那么好看吗?”
尤拓今天去给丧葬品店进货了,这大个大个的别墅豪车都是骨涌从地府搬过来的,不过为了不让周围的商家怀疑,只能走明路装在车里再送到丧葬品店门口。他抬手扛着两套别墅从封愈的身后走过,又特地绕回来, 眼神逐渐变得狐疑。
他发现他家老大这两天有点奇怪, 一改平时黏着宋离的姿态,没有去奶茶店, 也没有去白日清吧, 就跟个木头似的杵在这边看鬼门关的监控直播——
这什么奇奇怪怪的爱好?
尤拓忍了忍 , 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声的再次发问:“老大, 你是不是和宋离闹矛盾了?”
封愈的目光依旧黏在监控的角落里, 但面对尤拓的询问也没有无视的意思, 反倒是懒洋洋地问:“怎么?”
尤拓一听这两个字愈发觉得封愈就是和宋离闹矛盾了,当即便扔下了手里可以卖老大价钱的纸别墅,手指撑在沙发上一跃,坐在了封愈的面前:“老大,不是我说你,人家宋离那什么身份,战神阙临欸,你怎么能跟人家吵架?”
封愈的心情原先是没多好,如今听到尤拓这番话倒是有了几分情绪间的起伏,他似笑非笑地问:“怎么,吵架还跟身份有关系?”
尤拓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别的情侣没关系,但如果是你俩就有点关系。”
尤拓完美发挥自己作为战神阙临脑残粉的品质,不怕死地用力拍了下封愈的肩膀:“老大,真不是我说,你和宋离在一起就是高攀,宋离肯定是不会错的,错的就只能是你了。有错就赶紧认,赶紧去道歉,不然宋离不想跟你过了,你损失多大啊!”
封愈长眉缓缓一挑,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将拍在肩膀上的手指拍下,语气沉缓:“虽然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我想跟你说,我和宋离的感情相当牢靠,没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尤拓心道:那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关心宋离。
封愈没注意到尤拓的小心思,而是继续解释:“宋离他只是遇到一些事情,我不想去打扰他思考而已。”
那日从泉省海域离开,宋离便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青年跟戈沭的对话封愈都听在心里,在戈沭提出让宋离解决新生的天道之后没多久,前者便因为意识薄弱而消散了人影,风掠过他原先所在的地方时,仿佛还能听到被吹散的叹息。
可戈沭只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却并未告知宋离新生的天道如今在何方。
天道,虚无飘渺。
哪怕宋离有心弑天,只要新生天道躲得都好,宋离也无能为力。
封愈原本以为宋离在为如何找到新生天道而苦恼,但就这样观察了他几天,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好像,并没有猜透宋离的心思。
…
宋离从鬼门关离开已经是晚上九点,近几天他都没有去白日清吧。作为白日如今最大的老板,石业岭偶然得知宋离罢工,也只是随意摆摆手,漫不经心地扔下一句:“宋先生自己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他爱来上班就来上班,不来上班就当带薪休假了,你们不必去打扰他。”
这话传到白日的经理和高毅等人耳中,震惊得差点连嘴巴都合不上。
有员工调侃道:“石总对宋离也太好了吧,宋离该不会救过石总的命吧,不然资本家怎么会这么照顾员工!”
等宋离再次出现在白日清吧,高毅立马便代替其他人将这个问题问到了宋离的面前,宋离的情绪在几天之内收敛得极好,此刻一边擦拭着吧台一边温声回答高毅:“可以这么说。”
高毅:“?”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卧槽,原来真是救命的恩情!
不等他震惊,宋离便又道:“最近这段时间我应该都不会过来,辛苦你们了。”
高毅平时虽然喜好听八卦,但真正遇到宋离这样的情况却不会多一句嘴,特地问上一句‘干嘛去啊’,只是随意地摆摆手,颇为不在意的道:“辛苦啥啊辛苦,你没发现吗?清吧的服务员比起以前刘标当老板的时候多了一倍呢。你有啥事就放心去做。”
清吧在凌晨两点的时候准时关闭,宋离换上干净的衣服,是一件黑色的丝绸衬衫。
高毅看着那衬衫于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随即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刻意拖长声音发出了暧昧的一声 ‘噢’,然后冲送来不怀好意地挤了挤眼睛:“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身上这件黑色的衬衫好像是前几天封老板穿过的吧。真行啊你们,找个对象的好处就是能穿的衣服变多了。”
宋离挽袖子的手微微一顿。
又不免失笑。
穿封愈的衬衫也是有点说法的。今早起床时,宋离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打开衣柜,他的身后封愈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随手一指:“那件黑色的衬衫。”
触碰间是柔软温滑的触感,宋离垂眸一看便知道这正是那天自己扔给封愈的衬衫。
青年冷白的长指勾着衣服的衣角,回头问他:“你要穿这个?”
封愈闻言却摇了摇头,薄唇勾出笑:“给你穿的。”
宋离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一时也没能反应过来,似乎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穿封愈的衣服。
但迟疑间封愈却已经从床上起身。
男人从他手中接过衣服,指尖顺着他后颈的位置往下,指尖触碰过的布料刺啦一声裂开,宋离就像一颗被剥开的荔枝,破损的外衣扔在角落的衣篓里,满目都是细腻的白。
封愈看着,愈发觉得宋离这身肌肤和长相与他战□□号大相径庭。
封愈将黑色衬衣披在他清瘦的肩头,俯身轻嗅他身上淡淡的香气,薄唇贴着宋离的颈项,声音听着微微有几分低哑:“我好几天没陪着你了,你就没有半点想念我吗?”
宋离敢肯定,当时自己要回答了‘是’,那张床将会是他接下来两个小时的栖息地。
他很听话地穿上了黑色衬衣,柔软的布料贴上肌肤,宋离莫名有种封愈在贴身拥抱他的感觉。而随着衬衣上柔软的淡香钻入鼻尖,宋离突然明白了封愈所谓的想念是什么意思。
今天一整天,封愈没有陪在他身边,但他却总觉得封愈的气息包裹着他,从未远离。
多亏了这件衬衣。
将黑色衬衫最上方的纽扣给松开,原本就显得宽松的衬衣被风轻轻一吹,散开了领口,露出了宋离大片冷白调的肌肤。后巷的路灯悄悄照亮门口的位置,轻而易举地将他笼罩在柔和昏黄的灯光下。
宋离回答了高毅的调侃:“你要是羡慕的话,也可以找一个。”
高毅惊叫:“谈恋爱的人就是不一样,你现在都会打趣我了,甚至还催我找对象!明明以前你都是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宋离忍不住笑出声:“现在我有跟我站统一战线的人了。”
高毅气急败坏地离开,宋离笑了笑转身打算前往别墅。等他出现在角落避开摄像头时,面前却又多了一道虚晃的影子,宋离脸上的笑容收敛:“戈沭。”
戈沭应了一声,声音还是那种低沉却又无力的感觉。
这几天戈沭都会特意找时间和宋离进行信息的交流,不过他实在是太虚弱了,经常几句话说不到结束便消散。这是时隔几天他第一次重新聚拢了人形出现在他的面前。
宋离轻声问道:“你找到它了?”
戈沭:“碰到了,但是又跑了。”
顿了顿,他直白道:“但我大概猜到了它藏在哪里。”
宋离缓缓抬起眼眸。
寂静的巷子里,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神都,它应该在神都。”
…
深夜。
宁省的三界管理处分部。
近日由于宁省的地震事故,三界管理处各部门的员工们都忙得脚不着地,但好在疲惫换来的是还算不错的结局,至少他们成功救出了很多被困的人类。
温成济是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的,他清瘦的身影徘徊在办公室内,忙吞吞收拾着桌面上摆放极乱的物品,等抬手打算关门的时刻,一道人影迈着大步出现在门口,对方的视线先是在办公室内转了一圈,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温成济的身上,发问:“温成济,就剩你了?”
不等温成济回答,男人便直接道:“那就你跟我走一趟吧。”
温成济虽然不明所以,但原本温吞的步子却变得快了几分。
来找他的是分部的副处,大妖,原形是只三足乌,名字叫做阎乌。
温成济问道:“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阎乌:“我收到信息说是广庆那边的墓园闹鬼,警方接到了保安的报警电话,过去查看的时候发现保安们情况很不好,其中有个保安的手臂都被扯断了。我刚才又给警方那边打了电话,说是已经联系不上墓园了。”
顿了顿,他补充:“包括那几个在墓园的警察。”
温成济皱了皱眉,眼底流露出了几分惊讶。
宁省的治安还算不错,很少有胆子这么大的恶鬼。
阎乌倒是没怎么关注在意他的表情,只是自顾自说道:“我给你们部长打了电话,但他在忙其他的事情。”
三界管理处的分工向来很明确,一般妖怪不会插手恶鬼的事情,反之也是如此。今天则是因为温成济的顶头上司没空,所以将事情交给了阎乌。但为了方便,阎乌带上了同为恶鬼的温成济。
出事的广庆墓园位于宁省省会的郊区,地方比较偏僻,尤其是当深夜降临,阴雨朦胧的时刻。当温成济一脚踏入墓园时,那些平日里茂盛的树影于微弱的路灯下投射出片片阴暗,风吹过时更有窸窸窣窣的怪异声响混在雨声与风声之中。
遥遥望去,只有墓园的保安室在漆黑之中成为了一点忽明忽暗的光亮。
风擦着温成济的耳边而过,阴冷的气息像极了贴在脸颊的蛇信子,舌尖与肌肤触碰间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温成济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目光缓缓落在自己的身侧。
与阎乌这只妖怪相比,温成济作为恶鬼是没有影子的。
可现在,脚边一抹若隐若现的阴影就在温成济的视线里晃动。
他缓缓抬起了脑袋。
正欲与温成济搭话的阎乌一开口便注意到本该牢牢跟在自己身后的年轻人没了声息。他心中一凛,猛地扭过脑袋,当看到温成济好端端站在几米之外的原地,又不免松了一口气。可就在张嘴准备讨伐这年轻人掉队时,他却顺着温成济的视线看到了挂在树上摇摇欲坠的尸体。
应该可以称作是尸体。
是个穿保安服的中年男人,他的身体被黑雾捆绑挂在树干之上,大概是生前经历的事情太过可怕,所以一双眼瞳还维持着紧缩的模样,脸上惊恐的表情更是无比明显。
阎乌在看清保安的死状时,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
“操,哪只崽种在背后装神弄鬼,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