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发一怔,挠头笑道:“我的命是老爷给的,早就没在怕的了。”
“可是我怕。”披好外衫的柴擒虎却道。
阿发傻眼。
他是担心自家少爷来着,也曾想劝,却也知道劝不动,故而不曾开口。
可……
“是不是觉得我既然来了,又走到这一步,不该说这话?”柴擒虎半趴在窗前,盯着外面飘散的雨丝说。
水汽很重,细碎的水珠凝在眉间发梢,叫他的卷毛看上去都不那么卷,微微服帖着,有种不同寻常的肃然。
阿发都傻了,木然啊了声。
难道不是吗?
圣意难为,皇上让您来,您自然推辞不掉,可一口气出来这么许多钦差,能有一半有结果就不错了。既然怕,索性装傻充愣不好么?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怕……还有用么?
“以前我是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柴擒虎却又笑起来,一截小虎牙若隐若现,恰如少年时半遮半掩的锋芒,“总觉得天大地大任我闯荡,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长大了,爹娘也老了,又有师父、师兄,小师妹……
那些关心他,照顾他的人,也都成了他的软肋。
若他孑然一身,死又怎么样呢?
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但现在不一样呀。
就像王叔他们想告御状,最怕的却是牵累家人……
可是他看见了,听见了,怎么能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有的事,纵然怕,也要去做。
若是父亲母亲知道,肯定也会这么说的。
此事若成,功在社稷,没什么好说的;
若不成,他和小师妹只是定亲,尚未拜过天地……
她还年轻,又那么好,总能找到比自己更好的。
半月后,以王叔为首的一干乡邻在城外汇合。
包括王家四口在内,一共十二人,有男有女,还有的人瞎了一只眼,另一个断了一条胳膊。
怕柴擒虎不带自己去,瞎眼那人直接跪下,碰碰磕了几个响头,“大人,我爹被他们活活打死,我的眼睛也被戳瞎了,只要能报仇,我一头碰死在京城都行啊!您带我去吧!”
另一个折了胳膊的也来求。
他们带了曾经的状纸,带了被人半哄半威逼按下手印的卖田文书,带了亲人死去时染血的旧衣裳,是真的决心要死在京城的。
王叔就对柴擒虎道:“大人,他们虽有些不便,但都是本地人,腿脚很好的,又能在山中识路,绝不会拖后腿。”
还有断腿的想来,但考虑到会拖后腿,王叔狠心没让。
那人哭了一回,也发狠,主动提出留下帮大家打掩护,能拖一时算一时。
这是一场既隐秘而疯狂的行动,要么成,要么死。
宜州的天,孩子的脸,说下雨星儿就下雨星儿。
柴擒虎一抬手,命众人立刻穿好蓑衣,戴好斗笠,迅速上船。
下雨了,固然他们赶路不便,当地官员却也不大会在这种鬼天气外出查看。
最初,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他们顺利弃船登岸,沿着泥泞的羊肠小道上山。
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能上官道,就能找到直达京城的马车!
一连三天,众人都没敢合眼,吃饭喝水都在行进中解决。
南方的植物长得很快,道路又窄,整座大山像极了一座浓翠的藤蔓牢笼,走起来异常艰难,需要十分小心才能不摔跤,因此体力消耗格外快些。
直到第四天,气温骤降,众人又冷又累又饿,实在撑不大住了,柴擒虎才叫大家原地歇息。
得到允许的瞬间,所有人都烂泥般跌坐在地,喘得有进气没出气。
柴擒虎抬头张望几眼,又问最熟悉地形的几人,“大约还有多久才能下山?”
折了胳膊那人祖辈就是山民,儿时他便是在山里长大的,听了这话,狠狠咽了口唾沫才哑着嗓子道:“再有两日吧。”
天气不佳,还这么些人,又不能开火做饭补充体力,这就是极限了。
两日……柴擒虎抿了抿唇,才要说话,忽听到山脚下隐约传来几声特殊的呼啸声。
“大人,有人追上来了!”
侍卫走过来道。
为了示警,也为了延缓追兵速度,他们在走过地方布置了不少简易机关,方才那一声就是被触发的动静。
这样的鬼天气,本地人是不会无故进山的。
“都起来!”王叔听了,赶紧抓着一双儿女和浑家站起来,又死命去推乡亲们,“他们追来了,追来了!快起来,跑啊!”
“都起来,”柴擒虎也出声催促,“别慌,别出声,距离这边还远,静悄悄地走,快些!”
林中地形复杂,几位殿后的侍卫也把一行人走过的痕迹打扫了,只要他们这边不主动发出动静,追兵想找到也不是易事。
然而来不及庆幸,柴擒虎却突然听到了“汪”的一声。
狗叫!
他们带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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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也在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京城的秋雨伴着西北风砸下来时,颇有种凶狠的气势。
师家好味京城分店如期开业,生意异常火爆。
生意做到一定阶段之后,赚钱就会变得非常容易,师雁行再一次体验到了这句话的威力。
过去几年的积累和奔波为她打下了牢固的基础,铺开了细密的人脉网,而如今,她就如丰收的老农,在金灿灿的稻田中奋力挥舞着镰刀,快乐奔走,兴奋收割。
秋天已经过去,冬日即将降临,然而独属于她的丰收的季节才刚刚开始。
托徐薇的福,师家好味蛋糕大放异彩,开业之前就有许多达官显贵纷纷订购。
这类顾客很难伺候,但也很好伺候,只要找准了他们的需求点,从他们口袋里掏银子就是很简单的事情。
师雁行亲自化身设计师,每次都详细询问客户需求,只要加钱,就能拥有一款专属设计裱花的个人定制人蛋糕!
官员及其家眷们尚且有所收敛,除非家中有大事要办,不然一般都只要一款相对内敛的。
但豪商们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不就是银子吗?老爷穷的就只剩银子了!
才三层?
你知道我家宴会有多少人来么?
起码五层!
日益降低的温度对奶油塑形非常友好,只要出现的时间足够恰当,甚至连硝石粉包都用不上。
原本只是办寿诞、红事等宴会时用的,可随着攀比之风盛行,那些有钱人家的日常宴会上,也出现了多层奶油蛋糕的身影。
若是哪日谁家宴会直到结束也没有主人拉着客人手切蛋糕的场景,那么没得说,这场宴会糟透了!
现如今,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不仅是谁家的蛋糕是什么新花样,比之前某家的如何,而是当日最有脸面的主客是谁?
现在整个京城俨然都已默认了,多层蛋糕这种稀罕的吃食,就该是主人和当日最尊贵的客人一起切的。
试想一下,如云宾客中,主人喊出你的名字,你款款起身,迎着众人众星捧月般羡慕、嫉妒、奉承的眼神上前,与主人一并将刀刃压入柔软甜美的蛋糕中时,会是多么体面的一件事!
说起此事,还有人闹了笑话呢。
说是一位大人带家眷如约赴宴,当日席间也有蛋糕一架,那人曾与主人家交好,从接到帖子时便默认与主人切蛋糕的会是自己,故而打扮得十分用心,还特意穿了簇新的袍子。
谁承想,万众瞩目时,那位大人都半抬起屁股了,主人竟然喊了别人的名字!
刹那间,所有人脸上都流露出复杂神色……
过去几年的集中培训效果惊人,现在师雁行已经不需要亲自下厨了。
再怎么说,她也是三品大员的准儿媳妇,不看僧面看佛面,满天下也没几个人有资格让她动手。
非但如此,还有好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特意向师雁行下帖子,请她和林夫人赴宴。
现在柴振山远在东北,柴擒虎更是音讯全无,林夫人一点儿赴宴的兴致都没有,便推说身子不适,让师雁行挑几家意思着走一趟。
师雁行从不觉得天下所有人都要喜欢自己,况且又是这样的时代背景,所以当有些官太太明显表露出不屑时,她也不在意。
瞧得起瞧不起的,本也不是你们说了算。
她之所以强打精神来赴宴,一是为了扩张生意,二则,也是想向其他几位钦差的家眷探探口风,看是否知道柴擒虎的消息。
一去大半年,连只言片语都没捎过来,而打从两个月前开始,就已经陆续有别的钦差返京了。
林夫人纵然嘴上不说,可师雁行也能看得出来,她日益焦虑。饶是有江茴和鱼阵时常陪伴,也只是收效甚微。
来到大禄朝这么久,师雁行第一次感到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