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回神之前,余荼已经悄然退场,就像她从未来过。
“这些黑色的是什么?”
救援人员疑惑看着宴会厅墙壁地面到处坠挂的黑色粘液。
津门饭店的工作人员们你看我我看你,都茫然摇头。
排查后,人们发现宴会厅里根本没有任何危险。
唯一称得上事故的,只有摔碎在电线旁边的酒杯,酒渍如血一样迸溅遗留,昭示着不知谁泼洒的酒水导致了电线短路,半个饭店包括宴会厅停电。
可是当时在场的那么多人,究竟是怎么在停电时受伤,甚至很多人被吓得不轻,神智急性失常,颠三倒四的说宴会厅有怪物。
有人说看见了红衣厉鬼杀人,有人说是猛兽,有人撸起袖子给医护看说淤青就是怪物打的这是怪物存在的证明。
甚至有人搬出了津门饭店在百年前那个时代里,几次著名的名人名媛暗杀事件,还说宴会厅正是当年死过人的宴会厅一样的位置,一定是不甘心的鬼魂回来了。
这让救援人员们哭笑不得:“怎么会有鬼呢?不可能的,你也上过学的怎么还那么迷信?”
“野兽?这可是津门市市中心,最大的动物就是猫狗了,野兽跑不到这里早就被抓住了。”
至于那些言辞凿凿说自己看到了怪物的,救援人员都懒得解释,只失笑,当对方是被吓得狠了精神暂时不太正常。
“人在紧张恐惧的时候产生幻觉很正常,别担心,过几天自己就恢复了。”
但所有人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本来好好的宴会厅,到底是怎么发生拥挤踩踏的。
只有维修电机的电工,看着从发电机里清理出来的黑色液体,莫名其妙。
他弯腰从电机内部拎起一丝黑色肉条,柔软,黏腻,带着刺鼻的气味,像腐烂的肉。
“老鼠跑进来了?”
电工嘟囔了一句,没有在意。
而楼上房间,在成功用最快速度拆除上百个连环锁炸.弹之后,白翎羽也接到了余荼的电话。
“祈行夜失踪?”
白翎羽皱眉:“徐丽丽干的?”
余荼讶然,微笑。
竟然没有说祈行夜是临阵脱逃,看来白翎羽对他的印象改观了。
“尚不明确。继续追踪徐丽丽,任务目标不变。”
余荼将3队技术支援发来的定位发给白翎羽:“但祈行夜的终端定位,还在宴会厅,就在他最后出现的地方。”
定位确定后,余荼立刻翻遍了整个宴会厅,没放过每一张桌子下面和柜子里面。
但不论是祈行夜还是祈行夜的终端,都没有看到。
他整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就在至暗几秒之间。
“我会顺便看看祈行夜死在哪了的,但他要是烂成泥连脸都不剩,就别怪我认不出来了。”
白翎羽向耳机另一边的余荼快速言说,语调平静冷酷,手下的动作不停,迅速将炸药里的那管血拆了出来,用毛巾小心翼翼的包着捧出来,对着灯光眯眼仔细查看。
几秒之后——“嗯?”
她神情一肃,立刻将玻璃管凑近眼前:“队长,炸药里的血,不是正常血液。”
“我更愿意称呼它为红色的沥青。”
粘稠,不透明,流动缓慢。
白翎羽反锁房门,做好简易防范污染工作,随即小心打开玻璃管,凑近嗅闻。
没有血的味道。
反而是一股硫磺混杂着沥青的刺鼻气味。
余荼点头:“留下两管给商南明,其他的你看着销毁。”
她挂断通讯,勾了勾唇角:“翎羽竟然还懂得
关心祈行夜了?聂文,你在翎羽心中的排位又降低了一位。”
刚从后方走来,还没等靠近就被察觉的聂文:“……确实,对白翎羽而言,能帮别人收尸都算是最大的温柔了,甚至就算祈行夜变成肉泥她都愿意去找,果然是善良的孩子。”
他挠了挠头:“不一向是3队多少人,我在白翎羽心中排第几吗?我已经习惯了。”
不过,对着祈行夜不再喊新宠物,还连名字都记住了——看来白翎羽是真的接纳祈行夜为3队一员,认可了他的能力。
“商南明呢?”
聂文纳闷四望。他高大结实的身材足有四五个余荼那么魁梧,比余荼高出一头,但站在她身后,还是缩肩低头像个幼儿园乖乖学生。
余荼呵笑:“搭档丢了,当然要去找搭档。”
“我们的第一优先级永远是目标,至于商南明……有了搭档的人,可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商南明的第一优先级,永远是祈行夜。
被人担忧着的祈行夜,此刻却浑浑噩噩,不辨昼夜,不知时空。
四周是笼罩四合的黑暗。
没有人,没有建筑。
不是宴会厅,也没有同伴,商南明更不在身边。
就算试探着呼喊或奔走找寻,也没有人回应或出现。
他最后的记忆,卡在电线短路火花的瞬间。
然后脑海中的画面就全然被黑暗覆盖,头痛欲裂,什么都记不起来。
祈行夜在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地面上的,伸手就摸到了一手湿冷黏腻。
像是在他昏迷时全身器官都停住了工作,肺部缺氧得让他头晕目眩,他像是缺氧之人重新接触到氧气,本能猛吸一口气,却立刻猛烈咳嗽起来,咳得眼眶都湿润起来,眼角坠挂着生理性泪水。
太,太难闻了!
祈行夜:人为什么需要呼吸!
他连忙低头看去。
他自己依旧一袭服务生西装马甲打扮,但白衬衫袖子已经被不明黑色液体污脏,刺鼻的气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不是血液的腥臭,更像是硫磺和沥青的混合物。
而在祈行夜旁边,倒着一具破破烂烂只剩一个勉强人形轮廓的尸体,他身边黑色液体的来源,正是那尸体。
尸体的脸上定格在死前的惊愕,似乎有什么超越了他本来的预料,向诡异的方向发展,甚至为此葬送了他自己的性命。
祈行夜蹲在那尸体旁纳闷对方到底看到了什么,惋惜自己没有和对方一起在现场。
但这并不耽误他愉快的动手翻看尸体情况。
尸体软绵绵,骨头寸寸断裂,身上横七竖八全都是深深刀口,皮肉翻卷,像是发狂野兽攻击,却没有血液流淌出来。
稍微一碰皮肤,下面的肌肉立刻就像是炖的软烂的排骨般,从骨骸上脱落,砸进满地液体里。
祈行夜快速后退两步,避免了液体迸溅到他身上。
然后他就意识到——血液呢?
他低头看向那些黑色如融化沥青的粘稠液体。
尸体皮肤下的脏器和肌肉里,也布满了这样的液体。
祈行夜本来以为这些液体是尸体在这里沾染到的,但现在,他却不这样想了。
或许,这些液体根本就是尸体的“血”。
尸体也不是普通人的,而属于污染物。
证据就是,尸体身上的刀伤创口,与调查局配备给外勤调查官的常规冷兵器匕首一致。
祈行夜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腹。
在西装马甲下,绑着携带武器的战术背带,其中就有一把和尸体刀口吻合的特制匕首。
但却摸了个空。
其他武器俱全,只有那把匕首消失了。
“当啷!”
脚边清脆声音引起了祈行夜注意,他低头,就发现从他身上消失的匕首,竟然就在地面上。
并且是他刚刚躺着的位置。
祈行夜慢慢睁大了眼眸。
他忽然意识到,极有可能,死在他旁边的污染物,是他杀死的。不论是匕首,还是尸体身上刀伤走向的动作习惯,都与他所拥有的相匹配。
再怎么不可思议,在真实线索下逻辑推论的终点,就是真实。
但如果这样,那就说明,他丢失了一段记忆。
就在宴会厅和出现在此处之间。
祈行夜试图回忆,却稍微回想便头痛欲裂。
在他着重关注于自己时,他没有看到,就在他脚边,那具尸体,在融化。
残留的人形也在逐渐崩塌,尸体像是高温融化下的人形巧克力,在躺倒之处留下一滩黑色液体,却连头颅到身躯都在失去形状,漏了气的气球般扁塌下去。
当祈行夜再次低头时,愕然发现尸体已经消失,液体甚至蔓延到了他的脚边。
这才几秒钟的事,这么快吗……
他内心惊讶,抬手想要看手表上的时间,却在下一秒思维卡顿。
手表停止了转动。
时间与空间,似乎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唯一仅剩的,只有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坍塌融化的尸体。
祈行夜忽然感觉,自己是这片未知空间中唯一的孤岛。
在他之外,皆是黑暗。
地面在翻滚,像是海浪在波动,从四面八方向祈行夜所站立之处涌来,黑色的浪花滔天,声音沉重黏腻,像是沥青在艰难迟缓移动。
尸体融化成液体。
黑色浓稠液体中,却慢慢有人的轮廓在成形。
他们一个个从黑液中站立起来,液体从他们身上流淌滴落,凝实空荡荡的身躯。
将祈行夜包围其中。
即便没有足够的光亮可以看清那些东西,但是祈行夜能够感知到,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是在看死物的冰冷。
他们对祈行夜没有仇恨愤怒,也没有杀戮恶意,像是根本没有情绪的木偶人,只冰冷的将祈行夜看做一个本就没有生命的物体,就像他们一样。
那不是杀戮。
只是来接他们的同类,回归他们本应该就有的状态,和他们一并融为那些粘稠的黑色液体,抛弃个体,合并为一体。
那些人形摇摇晃晃的向祈行夜走来,甚至在满地蔓延到无尽远方的液体中,也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冰冷的手掌,死死抓住了祈行夜的脚腕。
祈行夜一惊想要挣脱,但越来越多的手臂从黑夜中伸出来,踹碎了一只手就有另外一只手接替,它们虽然动作迟缓,却数量众多,无论何时永远有数不尽的数量在抓向祈行夜,杀不完避不开。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手掌抓住自己的脚踝,小腿,大腿,向腰腹蔓延……
想要生生将他淹没在黑色难闻的海洋中。
透过眼前的黑雾,祈行夜清晰的看到,那些早已经形成了人形的黑色液体,正在越发逼近他身周,向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掐向他的脖颈。
危机令肾上腺素飙升,电光火石之间,一直被黑雾遮住的大脑突然打破了对记忆的屏蔽,让原本模糊的记忆重新回到祈行夜的脑海中。
他记起,被怀疑为是污染源的徐丽丽,杀人手法就是切割下人头塞进受害人的胃里。
这像是指引向重点的线索,立刻让祈行夜抓住,并且恍然明白了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丽丽。
祈行夜本来只是要借助黑暗掩护白翎羽离开,却没有想到在灯光暗下去的瞬间,同时出现的,还有疑似徐丽丽追随者的人,那人想要杀死他。
然后他做了什么?
记忆中,只剩刀锋冰冷的反光,晃动的人形,以及惨叫连连不断后退的攻击者。
和自己追上去的印象。
转瞬之间,那些液体已经淹没到了祈行夜脖颈,沉重的水压压在他的胸膛上,让他喘不过气。
他却依旧坚持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间,咬牙艰难将所有碍事的手臂和污染物全都推开,指尖终于触碰到冰冷的刀柄。
也借助温度让他冷得一激灵,大脑清晰了起来。
祈行夜猛吸一口气,也再顾不得气味与否,他猛然发难,挥刀向自己身边,所有试图靠近他的手臂全都被锋利刀刃切割开,纷纷化作碎肉液体摔落向地面,融为“海水”。
他手中匕首不停,很快就将自己身周的一整片空间全部清空,任何胆敢靠近他的东西,全部融化成了黑水。
那些已经拥有人形和实体的污染物,远比黑水化作的手臂更敏捷,拥有攻击力,以及类似于人的思考和攻击方式。
他们将祈行夜围在中间,几十个围攻,甚至远处的液体中仍在诞生成形新的人形污染物,摇摇晃晃向这边走来,行走间逐渐趋于成熟和灵活。
就像是以另一种方式诞生并成长,过于快速的成熟,成为战士。
即便如此,没有了那些手臂的干扰,仍旧让祈行夜松了口气,可以不受限制的自由活动。
他知道以目前观察到的状况,那些手臂仍旧会从液体中“长”出来。但这期间的间隙,已经足够让他应对眼前危局了。
人影晃动的黑暗里,祈行夜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的直觉。
长久高强度严苛训练和战斗的本能,在向他发出示警,提示他攻击从何处来,几乎是同一时刻,预判了污染物攻击的祈行夜,刀锋已至。
“噗呲!”
“砰!”
利刃划开脖颈一并连同划向胸膛,血液喷洒,重物坠地。
祈行夜眸光坚定,不曾因眼前的围攻和敌人源源不断获得的再生而颓唐。
再生?
那就在敌人重新长起来之前解决战斗,打到对方再生不了!
一长一短双刀在手,祈行夜动作敏捷,灵活如在群鬼间翻飞的蜻蜓,稍一靠近一触即离,刀锋抹过脖颈,对方已经头颅落地。
防护服提示处已经鲜红一片,向祈行夜发出示警。
此处的污染浓度过高,已经达到了防护服所能承受的上限,必须立刻离开。再继续下去,就会被穿透防护服发生污染。
祈行夜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谢自己的特殊体质。
“开心吗?惊喜吗?”
他笑眯眯问被自己过肩摔扔到地面的污染物:“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想玩多久就多久,直到杀到你们长都长不起来——今夜游乐场不关门!”
人形污染物没有表情和情绪,甚至在靠近之后,祈行夜才看清,他们根本就不能算是有“头”。
无脸人。
原本应该是脸的地方,只有一片黑漆漆,整个头颅被黑色覆盖,几乎与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乍一看去,脖颈之上根本不存在。
而他们的胸膛,却一个个洞开,甚至能看到皮肉下面惨白的肋骨,跳动的心脏,以及,被打开的胃袋。
以污染物的模样,这样的场面看上去,反而挥刀仰头在笑的祈行夜,更像是杀人狂。
黑色液体迸溅在他脸上,他毫不在意抬手拭去,甚至有心情吹着口哨,在悠扬如山野春歌的清脆口哨声中,手中双刀毫不留情的冰冷收割性命,
一具具人形倒在他脚边。
而原本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黑液,也潮水般退去,随着污染物数量的下降而消失。
祈行夜勾了勾唇角,一脚踹碎脚边尸体:“刚刚不是还很狂吗?围攻?下黑手使绊子?现在怎么没人吭声了,嗯?”
“徐丽丽呢,我没有兴趣和你们这些小卒卒玩耍。”
最后一个人形污染物倒在他的刀下。
祈行夜漫不经心左右掰了掰脖颈,关节发出清脆声响,紧绷的肌肉重新活络。
面对新一轮战斗的准备已经完成。
“虽然游乐场入场券不限时,但游乐场的陪玩太不敬业,完全没有尽兴啊……无聊。”
说着无聊的人,却眼睛明亮非凡,如有火光在其中跳跃,已经迫不及待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和徐丽丽。
祈行夜有种莫名的感知,那些液体,不仅仅是污染物,更是徐丽丽本身。
追随徐丽丽的人,被徐丽丽杀死的人……都融化为污染液体,与她融为一体。
徐丽丽从二十五岁归国,至今十四年,单是有明确记录的杀人案,就有近三十起,更别提那些在暗中发生,同样也被掩藏进黑暗的事件。
过往卷宗上那些确认死亡,找到了死亡现场和致死量的血液,却找不到尸体的杀人案,忽然有了答案。
尸体,去哪了?
那些追随者口中的“融合”,“与神共存”,是另外一重意义上的客观描述,早已经将真相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