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被电话中的惨叫惊得一顿,厉声低喝:“冷静!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如当头棒喝,将李龟龟从惊慌混乱中拽回神智。
“尸体,尸体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惊恐。
祈行夜皱眉:“你能坚持住吗?我已经在殡仪馆门外,很快就到。”
“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我去找你汇合。”
李龟龟不住点头,像慌乱中找到了主心骨,按照祈行夜的指挥去做。
“祈,祈老板。”
他牙齿打颤:“它们,来了。所有的尸体……”
话未说完,信号断开。
电流声爆鸣,终端页面一片空白。
只剩嗡嗡作响的白噪音。
以及映在祈行夜脸上,格外冰冷的白光。
他的脸色严肃得可怕,紧紧抿着唇,半晌,才抬头看向商南明。
污染计数器已经得到结果。
C级。
但结果无法向外传递。
——无论是祈行夜还是商南明的终端,以及所有电子设备,都失去信号,彻底和外界断开联系。
白雾安静,死一样的阴冷,幽幽散开又聚拢。
身后的来时路已经全然消失,唯一能看到的,只有渐渐浮现在眼前不远处的殡仪馆。
除他们之外,再无另外的活人,连一丝活人气息都没有。
殡仪馆的中式翘檐绿瓦在昏暗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是从久远的旧日深海浮现,不属于现世,阎王引路。
仿佛他们真的被世界遗弃在这片浓雾深处。
祈行夜眼眸冰冷,失去了笑意的俊颜锋利。
他沉稳站在殡仪馆前,仰头看去。
良久,他轻呵一声,率先迈开步伐:“走了。”
“还有人在等我们。”
一行人的身影,逐渐被浓雾掩去。
冬季对生命而言,总是残酷。
年关,也是另一重关。
没能迈过这道关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这个冬天,以火焰和纸钱送行。
即便临近年关,殡仪馆却没有因此停摆,依旧热闹。
以往,这也是李龟龟最赚钱的时候。
不论是给人看新年风水,算命看新年运势,改名,还是临时兼职阴阳先生,他都忙得脚不沾地,来殡仪馆更是和回家一样,熟悉得从容自在。
这一次,却都落了死寂无声。
按照李龟龟所说的现场情况,殡仪馆内应该有几十个工作人员,一百多名家属,另外还有从旁辅助的阴阳先生、白事乐队、请来哭丧等人,以及附近前来讨钱的村民。
大概算下来,也有三四百人。
可呈现在祈行夜眼前的殡仪馆,却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呼吸声都不存在。
门前几辆私家车撞得惨烈,地上还残留着深深车辙和飞溅的泥土,甚至还有血迹,从大开的车门里一直延伸到殡仪馆大门处。
戛然而止。
纸钱和香烛杂乱散落,阴冷的山风吹过,哗啦啦吹起白色纸钱飞过。
沾了血迹的白纸,触目惊心。
明荔枝艰难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向祈行夜挪动,拽住他的袖子躲在身后,才有了些许安全感。
祈行夜平静环顾四周,立刻迈开长腿走向那几辆私家车。
车里虽然凌乱,但还是能看出,所有的东西都在。不仅是白事所需的各类物品,还有家属们本人的外套拎包等等。
除了人不在,其余什么都没有拿走。
仅凭借着现场痕迹,祈行夜就迅速判断出可能性的事发。
失
败的逃命行动。
尸体丢失后,慌不择路的家属们想要尽快远离殡仪馆,但在院子里一圈圈驶过,却鬼打墙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最终更是失控一头撞向大门。
家属们带着伤弃车逃跑,最终的痕迹,留在了大门处。
自此消失。
祈行夜在大门内外检查了一下,均没有发现任何尸体或活人。
就像那些人在穿过大门的瞬间,凭空蒸发。
正当他不解时,却听明荔枝惊呼:“老板!怎么回事,我出不去了。”
祈行夜转身去看,就见明荔枝不断试图向大门外走去,却像是撞上看不到的墙,一次次又退了回来。
一道门,隔开两个世界。
更骇人的是,明荔枝本人虽没能走出大门,但他手里拎着的装备惯性向前,在触碰到空气墙时,竟生生消失了!
明荔枝骇然看着自己两手空空,又颤巍巍试着捡起石块扔过去,石块也是同样的命运,凭空消失在眼前。
他想起自己刚才同样试图穿过大门,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如果自己真的成功穿门离开,会不会……也和石头是一个下场。
他不知原因,茫然无措的求助看向自家老板:“老板,我,我好像没办法离开这里了。”
一瞬间,无数糟糕结局在他脑海中飞驰而过,眼泪都涌了上来。
祈行夜皱眉沉吟两秒,果断拽住身边商南明向大门方向甩去。
没有防备之下,商南明几步越过大门,最终在大门外站稳身形。
无语转身望来:“…………”
祈行夜眨眨眼,指给明荔枝看:“谁说的?这不还是能出去吗。”
对用商南明做实验的事,理直气壮。
反复试验几次后,祈行夜恍然大悟,算是明白那些家属为什么都不在这里了。
他和商南明,以及从他们手里扔出去的物品,皆不被空气墙影响。
但明荔枝是人被留下,扔过去的东西被空气吞噬。
那些想要逃离的人们,恐怕是另一种情况:连人带物,一起被吞噬。
对于仍旧留在殡仪馆内的人,同样也是如此。
祈行夜挑眉:“嗯?我还第一次看到这么热情的邀请。不杀了它们,是不让我从它家离开了?”
“C级污染案件,CC2777,正式立案。”
商南明瞥了他一眼,平静道:“内外分离,污染源已经建立巢穴。极有可能具备二重世界趋向。”
“祈行夜,我们没有后援。”
他垂眸:“如果确实形成二重世界,那便直到污染源被拘束之前,外人都无法进入。我们,也无法离开。”
祈行夜不仅不惧,反而笑着吹了声响亮的口哨:“那不是正好了吗?”
“看,朋友多还是有好处的,这不就大海捞针捞到个污染案件。”
他歪了歪头,笑道:“趁它还没有影响到外面的人,赶紧解决它吧。”
李龟龟就藏在殡仪馆正厅的柜台下面,他在寒风中抱紧了自己,瑟瑟发抖。
直到听到耳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才警惕的慢慢伸出半个头,小眼睛戒备向建筑玻璃门外看去。
几乎是与信号变弱同步,殡仪馆也足足停了两天的电,大厅内外一片昏暗,模糊不辨容颜,只能隐约看到几人站在雾气边缘的身形轮廓。
李龟龟不敢确定那究竟是来救他的祈行夜,还是另一具死尸。
直到熟悉而清脆的口哨声响起。
泪水瞬间喷涌。
身体先意识一步,已经有所行动,本能依赖来者。
“祈老板,祈哥!”
李龟龟激动冲了出去,深情
:“你来救我了!”
“卧槽!”
祈行夜被突如其来的热情惊了一下,战斗本能反击接近者,一拳正中对方面部——“砰!”
结结实实一拳。
那人瞬间被掀翻在半空中,翻滚数圈才砸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去十几米最后才终于停下。
俯面朝下,满头乱发,看不出模样。
倒像是长裙长发女鬼。
风吹过,枯叶扑簌簌从地面滚过,聚在那“女鬼”旁边。
祈行夜:“……?”
他歪了歪头,疑惑:“声音,是不是有点熟悉?”
他试探:“鬼鬼,李龟龟?”
那人瞬间拔萝卜般拔起脑袋,幽幽怨怨看向祈行夜:“祈…老……板………”
“你为什么,要打我?”
李龟龟哽咽:你知道一个**兜对你快乐的朋友来说,是夺大的伤害吗?
祈行夜定神一看。
还真是!
他大惊失色,赶紧跑过去拎着李龟龟后脖颈把他从枯叶堆里拽起来:“殡仪馆里面这么危险吗?看看你都被揍成什么样了。”
祈行夜心疼:“真是辛苦你了,龟龟,这么危险——得加钱。”
李龟龟当场爆哭:“鬼没揍我,你揍的我!”
“你比鬼危险多了祈老板!有你这么对客人的吗?为了涨价就先证明危险,所以先揍客人一顿是吗?”
祈行夜:“咳,我还以为你是污染……鬼。”
李龟龟被放下来,打了个晃才哆哆嗦嗦站直,面如金纸眼神发飘,状态差极了。
祈行夜担忧:“你别真的被我打死了吧?”
他晃了晃手掌:“这是几?”
李龟龟:“滚。”
祈行夜语气肯定又悲戚:“完了,龟龟真被打傻了。”
李龟龟悲愤:“说好的是朋友呢!你就这么对你朋友的?”
“是。主要是我朋友有点多,保守估计有八十亿。所以……你懂吧?”
祈行夜笑嘻嘻:“我有什么错呢?我只是想给每个人都送个我这样优秀的朋友罢了。”
李龟龟:“…………”
但他轻松从容的态度,还是让李龟龟慢慢放松了一口气,不再像之前紧绷得草木皆兵。
祈行夜一边询问殡仪馆现状,边不动声色测量李龟龟的污染系数。
E级边缘。
还好,只是长时间身处污染现场,有污染粒子落在李龟龟表层而已。还没有切实造成污染。
祈行夜松了口气,让明荔枝倒了杯水过来,兑了几滴阻断剂进去,让李龟龟喝下去。
短时间内是别指望医疗队能进入C级巢穴了,还不知道要在殡仪馆坚持多久,还是先用这个笨办法快速压制一下,等出去再说。
完全不了解污染的李龟龟:“?”
他看了看杯子里浑浊发蓝的水,又看了看祈行夜:“这是什么?”
祈行夜:“祈氏符水。”
瞬间专业对口的李龟龟:“哦。”
乖巧仰头喝下。
“呕——好难喝。”
李龟龟面色难看,干哕不止:“有,有吃的吗?我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祈行夜赶快喊明荔枝拿着干粮过来。
李龟龟抓了两包饼干香肠,连皮都没完全撕下去就开始狼吞虎咽,饿死鬼一般凶狠,噎得拼命捶胸也坚决不撒手,饥饿让他对食物格外执着,像护食的狼崽子。
“没人和你抢。”
祈行夜无奈,将剩下半瓶水递给他:“怎么饿成这样?没带干粮吗?殡仪馆里也没有?”
李龟龟两腮鼓鼓囊囊像屯
粮的松鼠。
他闻言苦笑:“我怎么会知道这趟活儿会被困在外面这么久?再说那些尸体……有那些尸体在,就算殡仪馆里还能看见吃的,我也不敢吃啊,谁知道它有没有沾到那些尸体。”
没人会在尸体堆里翻吃的。
尤其是那些尸体“死而复生”,诡异而超出寻常认知的时候。
李龟龟在殡仪馆里经历了足足两天的混乱,担惊受怕。
一开始他还试图控制场面,想要联合其他阴阳先生找出作祟的鬼怪,平息殡仪馆的危机。
但他说得嘴皮子都磨薄了,也架不住一群人里只有他一个想要真正根治问题,其他阴阳先生只想赶紧逃命,根本不在意什么联合不联合。
其他人生生死死关他们什么事?
他们只是正常拿钱办事,又不是真正的有阴阳眼,大多数都只是熟知殡葬流程,干的是服务行业,相当于引导员而已。为什么要为了几百块钱搭上自己的命!
李龟龟无奈,只能转头去尝试说服被困在殡仪馆的人们,再怎么危险,只要大家联合起来,总有出路吧?
就算再危险,一百个人里死一个,其他人也总能有机会活下来。
但他忘了一件事——谁会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其他人的命?
他被果断拒绝。
“要死你去死!不要拽上我,我才不会为了你们去找死呢,别和老子谈牺牲,牺牲个屁!”
现场人数虽多,但一盘散沙,各自逃命。
当人们发现向外的求助电话没有效果后,这种恐慌达到了极点。
争吵不休的混乱,各自为营的逃离。
如祈行夜在院子里看到的遗留痕迹。
那些死者家属想要开车逃跑,却像陷入了**阵,无论如何也出不去,更有人被困境逼得绝望,崩溃狂奔消失在浓雾中,不知去向。
这个时候,之前还被其他人谩骂泄愤的李龟龟,忽然就变成了所有人眼里的救世主,拼命要求他救自己。
“救我!你不是什么天师吗,你得救我,不然等我出去就在网上曝光你,让你以后干不下去!”
“大师,大师啊先救我,我有钱,我给钱!你救我!”
“你不是说得有人为了大家牺牲吗?好啊,那我现在给你牺牲的机会,你去找那个鬼谈判,求求它放过我行吗?”
“天师,道长!”
……
李龟龟被求救声包围,一道道看向他的视线热切。
可他的心却发冷,像破了个大洞,怎么都捂不暖。
他其中一个年轻徒弟愤愤:“师父你听不见大家在求你吗?你怎么能铁石心肠,我对你太失望了!”
徒弟年轻,有冲劲,有热情和理想。
却没有足够应付危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