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穴壁垒消失,商南明等人已找到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被呈递到林不之面前。
穹顶会议室内,长官和负责人们的神情各异,窃窃私语混响成一片杂音。
林不之微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向汇报消息的秘书点点头,挥手示意她离开,去第一线继续跟进消息。
再转过身抬头看向宽大会议桌方向时,那张被岁月沉淀的清隽面容上,依旧是笑眯眯的温和模样。
“看来,南明是赶不上今天的午饭了。”
林不之轻笑着眨了眨眼,轻松道:“各位可要努努力,加把劲,趁着南明没回来之前,再分点机动1队的饭走,各位,能欺负小枫的机会可不多了。”
——想欺负机动1队的,想清楚了,1队的天,要回来了。
商南明回来算总账,我可救不了你们。
众人也都适时跟着一起笑了起来,会议桌上一片融洽。
谁都没有多问多说,但谁都明白,即便商南明不在这间会议室,但他的威慑,已经回来了。没有人再能轻举妄动,欺负没靠山的孩子。
前一刻还紧绷的会议室气氛,瞬间柔和了下来。
仿佛之前的刀光剑影,只是错觉。
枫映堂得体笑着,向看过来的长官和负责人们一一点头致意,表达对众人关心商长官的感谢。
他面上不显,但心里很清楚:机动1队最难熬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失去商南明消息的这六天,对机动1队而言,是至暗时刻。
有的人,只要他还活着,对所有人就是无形的震慑。
那已经是一杆不可倒下的旗帜。
枫映堂感激的看向林不之,向他颔首致意。
众人喧嚣中,林不之轻轻歪头,眉眼含笑的飞快向枫映堂眨了眨眼,然后便转过身去,继续认真倾听身边另一位长官的汇报。
商南明安全返航的消息是重磅炸.弹,有人欢喜有人恼,在关注着这个消息的人们中间,溅起一片巨大水花。
但不论其他人怎么想,所有人都很清楚,商南明回来了,那便是一切照旧。
想要趁着黑夜篡夺太阳地位的,只是跳梁小丑,翻不起风浪,商南明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他存在本身,就足够震慑压制这些杂音。
枫映堂也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这几天假笑营业都快笑僵了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没有人注意到枫映堂与林不之瞬间的对视。
除了一直抱臂在胸前阴恻恻沉默观察全场的张长官。
他冷哼一声,慢慢放下手臂:“祸害遗千年,想让商南明那成了精的千年狐狸死在哪,还早着呢。”
“谁要是能摆商南明一道,我倒是还佩服他。”
助理弯腰,凑近耳语:“长官,商长官在一线现场传回消息,要求暂时保留上次CD5250案件时组成的外勤化验科小组,并令该小组现在立刻赶往CC2777京郊殡仪馆。”
组织调动和重组并非一句两句话就可以调动,职责划分,权限层级,管理构成,都是需要讨论和确定的麻烦事。单是为此新产生的文件和报告,整个审批流程,就足够让张长官多费心不少。
没人愿意多加班增加工作量,还为的是一个外部人。
想到平日里张长官和商南明人尽皆知的不良关系,助理就心中打鼓,犹豫着觉得是否不会获批。
没想到张长官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点了头:“给他。”
助理:“好,那我去回绝……”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惊愕猛抬头看向张长官,一时愣在了原地。
张长官纳闷,目光不善:“你还站在这干
什么?不去工作?商南明那老狐狸不是说了现在就要吗?”
助理:商长官说是商长官说,我不是您的助理吗……您什么时候这么积极过了?
看出助理心中所想,张长官冷哼,语调不阴不阳的道:“商南明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但他有脑子。比起没脑子的鬣狗,那还是选狐狸吧。”
“调查局这种地方,什么人都有,也什么人也都必须有,缺了就运转不起来。但商南明这种老狐狸……”
他淡淡道:“没有顶梁柱,哪来的房子。”
张长官随意挥了挥手,表示商南明要什么就给,不要显得情报分析部很小家子气斤斤计较一样,他丢不起那个人。
但他阴沉沉的脸上,还是没忍住露出了一缕笑意。
像阳光穿透乌云。
“情报分析部已经增派了人手过去,确保京郊殡仪馆的污染可以被妥善解决。”
张长官清了清嗓子,笑着扬声道:“请局长放心,商长官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他可是别想把他分内的工作都丢给我们分担。”
林不之挑眉:“好。你的工作能力,一向很让我放心。”
听着像在嘲讽商南明的话语,却反而是在确保商南明的后备增援。
见情报分析部第一个站出来明确表态,还得到了局长的赞同,其他后备支援部门也坐不住了。
医疗部,运输部,后勤部……负责人们一一站起来,向林不之保证,污染现场一定会得到全方位的支持。
各方再次增派人手前往现场。
原本死寂无人的偏远荒山,顿时热闹了起来。
随着巢穴壁垒被打破,山间覆盖视野的浓雾也迅速消失,可见度很快恢复了正常。
山林,殡仪馆,附近的村落……一一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量的外围专员立刻紧跟着武装调查官进入村庄,查看村民情况。
被从沉沉睡梦中叫醒时,村民们还一脸茫然,披衣起身出来查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问起有没有听到殡仪馆方向传来的声音,或是见到什么陌生人、举止奇怪的人,村民们连连摇头。
“什么人啊?这是怎么了?他婶子,你听见了吗?”
“没有啊!我们家正常睡了觉,睡得可沉了,这谁能听到?又不是狗。”
“我也没听到。”
“奇怪的人……我觉得你们就很奇怪了,还有比你们更奇怪的吗?”
专员小王:……你礼貌吗?你才奇怪!
但村民们在清醒之后,很快就陆陆续续在家中发觉了不对劲的事情。
家里前一天没吃完的食物已经馊了,火炉早就熄灭,烧的水蒸发得一干二净,猪圈里的猪、院子里的鸡鸭鹅狗饿得直哼哼,有些本来就瘦的,已经一摸都能摸到肋骨,鸡窝里的鸡蛋也好几天没有捡一般,堆积了好多个。
还有的村民家里使用的是老式日历,一天撕去一张。
结果现在一看,竟然和专员口中的日期足足差了六天!
就好像他们所有人集体失忆了一样,从六天前穿越到了今天。
这期间的六天时间,硬生生从他们所有人的生命里消失了,没有人在这六天时间里做过事情,或是在屋内屋外留下人类走动过的痕迹。
可,明明有这么多事不对劲的事,现在仔细回忆起来都令人毛骨悚然,但记忆里,却什么都没有。
所有人唯一只记得的,就是自己在前一天晚上正常的处理好一切,关灯睡觉,再起来时,就是被专员们叫起来,已经是六天之后的今天了。
全员懵逼,你看我我看你,被完全超越了认知的诡异搞得一片茫然。
上了年纪的村民心有余悸:“幸
好这几天不太冷,门窗又都在睡前关好了,要不然这六天都没有人看顾着,怕是会冻死在家里。”
见到了外面的人之后,村民们这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腹中饥饿,有的已经头昏眼花站不住。
专员们赶紧将身边的干粮和水递过去,让村民们坐下来可以先缓解一下危急。
村民担忧:“该不会是胡大仙儿发怒吧?前几天刚入冬的时候,村头那家人打死了两只吃肉,是不是大仙儿报复我们来了。”
另一人摇头:“不像,会不会是我们的饮用水有问题,中毒了才一直睡到现在?还是煤气中毒?”
任由村民们如何猜测,绞尽脑汁也猜不出真正的答案。
专员们却是庆幸:比起饥饿或撞鬼,更要命的是被污染。幸好,村民们的污染系数为零。
虽然没有增援,甚至还要带着几个拖后腿的,但商南明和祈行夜完美的将污染阻隔在巢穴核心的深处,没有让污染向外扩散,也就使得外围的村民们还没来得及遭受到可怕的污染,就已经巢穴破裂获救。
村民们甚至不知道之前六天都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不远处的殡仪馆内,刚死亡数百人。
不,甚至比起死亡,还要痛苦。
巢穴最核心的殡仪馆,甚至连专员的身影都很少见。
往常污染案中应该由专员们来完成的工作,现在在由穿着明黄色生化防护服的特殊工作组接手,从已经在地表震动中坍塌的殡仪馆废墟中,仔细的一点点翻找被污染的尸骸。
他们不放过哪怕一丁点的角落,面对庞大沉重的废墟,别说大型作业机械,就连铲子等工具都没敢用上。
这些特殊工作组的工作人员们,完全是在外骨骼的支撑下,穿着笨重的生化防护服,吹起气来圆鼓鼓像一个个明黄色的小河豚,飘荡在废墟中,用毛笔一点点扫开尘土,从中检查是否有微粒存在。
商南明虽然是失踪六天的“受害者”、“伤员”,但他更是现场指挥官。
在现场工作人员数量如此庞大的情况下,也有条不紊的一条条工作安排下去,很快就让刚涌入巢穴时还有些混乱的场面,变得秩序快速起来。
商南明没有让防护服以外的人再靠近殡仪馆。
晋南等人本就在浓雾范围内搜山,刚好是卡在了巢穴刚破开的瞬间进入了污染范围,因此得以顺利从殡仪馆内带出了焚烧许文静的那台焚尸炉,将与许文静和组员们的一切都搜集了起来。
可当巢穴正式破裂时,力量波的震动已经传递到了最核心,两股力量相冲,硬生生撕裂了整个巢穴甚至殡仪馆,让殡仪馆建筑都在地震中化作了废墟。
连同那些失去了个体的污染物,一同被掩埋。
商南明不知道自己找到的那点粉红色微粒,是否还存在于其他地方。
但在意识到AB0009案件一直延伸了二十年仍未停止,甚至在国内也悄无声息存在了十四年之后,他对于找到的粉红微粒更加警惕,要求所有防化服尽可能的查找搜集,可以慢,但绝不可以漏下一丝一毫。
任何的泄露……都有可能造成衔尾蛇继续延伸下去。
即便是在调查局中,防护服也有等级之分。
在商南明的命令下,特殊工作组以最高等级防护服全副武装进入现场,防护服外层内充满惰性气体,防止外界有任何粒子侵入,内层则负责为人员本身提供氧气,同时具有最强级别的防护污染粒子功能。
这一套装备足有一百多斤,让身在其中的人动作很是困难不便,即便经受过长期特殊训练,现在也只能在防护服外的外骨骼支撑下,继续高强度高精度作业。
乍一看上去,就像是被铁丝网架住的一个个明黄色胖气球。
防护服时间有限,对人的体力消耗也极为严重,每二十分钟就要重新从现场退出来,经过喷淋消杀等繁复工序,才能退回到防护网之外,暂时脱下防护服得以喘息休息。
即便在特殊长官失联这样的危急情况下,外部对京郊殡仪馆做出的判断已经足够重视,增派了比寻常三倍不止的力量,但在商南明如此高规格的要求下,现场的特殊工作小组仍旧迅速显出吃力,随着体力的消耗和人员不足,工作进度也慢了下来。
当小组长担忧的向商南明汇报时,商南明却只是平静的挥了下手,示意他回去继续工作。
剩下的,他来处理。
很快,几个电话打过去,总部各部门就派来了新一轮增援,就连局长秘书小组也派来了末位秘书协同工作,使得任何的需要和跨部门权限,都可以在局长秘书小组的权限调度下,得以迅速满足和动作。
现场忙碌非常,高度照明灯下,黑夜亮如白昼。
“商长官。”
局长秘书走过来,向商南明微微躬身行礼,随即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商南明,肉眼查看他的伤势情况:“您失去联络的六天里,我们都很担心您……”
“不必。”
商南明打断局长秘书,淡淡道:“省去无用的客套吧。现在开始汇报工作。”
“六天内的重大消息,工作文件批复,上级通知,重要会议消息,各部门长官动态。”
商南明声线冰冷:“告诉我。”
局长秘书下意识:“好的,抱歉。”
商南明完全没有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因为他理所当然的平静姿态,局长秘书自己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着商南明的话开始汇报工作。
但她稍有任何地方没有注意,或是哪里汇报了没有用的信息,商南明就会微微蹙起眉头。
局长秘书见此,心中一惊,连忙转换汇报方向,思维快速运转搜肠刮肚寻找商南明有可能想要知道的消息。
直到商南明眉头松开,她的心脏仍旧砰砰直跳,那是被上级不满并指责工作不力的愧疚紧张。
局长秘书甚至有种错觉,她不是在汇报工作,而是在被面试,被考核,无形中紧张拉满。
她语速极快,言简意赅,嘴皮子都磨得发烫。
对面的商南明这才轻轻点头:“继续。”
局长秘书长出一口气,继续汇报着,却后知后觉意识到……嗯?为什么她在给商南明汇报?她不是局长的秘书吗?
但她刚有停顿,商南明的视线已经平静看过来。
秘书一惊,连忙放弃思考,继续紧张汇报。
商南明坐在医疗车旁边,他赤.裸.着上半身,任由医疗官为他处理包扎伤口,对痛楚就像没有感知一般,还在一心二用分出精力听取秘书的汇报,很快重新掌握了自己不在的这六天时间内,调查局的所有动向。
没有任何地方是完全没有矛盾的,哪怕都是一家人,都向着同一个目标在拼命努力,也会有因为利益而起的摩擦和不满。
调查局各个部门之间,也暗暗有所较量。
对于长官这个职位而言,商南明太年轻,即便他拥有寻常人一生追赶不上的恐怖实力,但在某些人看来,仍是颇有微词。
难得商南明不在,有些人的心思自然活络了起来。
更何况是年关岁末这种关键时期。
不仅仅是各部门的财务预算,考核,年终评议,年度总结,职位升降,岗位调整……很多重要的事情,都会在这段时间做出最后决定。
没有家长会不为自家孩子考虑,而把好东西让给别人家孩子吃。
但凡是长官或负责人,谁都更向着自家下属,更好的装备,更多的预算,更
有力的职位升迁……
商南明这个定海神针不在,风浪自然起来,海底暗流涌动。
他本身并不在意下面人的举动,他有这种自信,没有任何人撼动他的地位权柄。
风总会停。
但是,他可以不说不问,却不能真的不知道。
林不之让这个秘书过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商南明不会放过任何被送到自己眼前的机会。
“商长官,医疗部的第三批增派已经在路上,预计十分钟后抵达京郊殡仪馆。”
秘书:“特殊现场污染工作部门除了一支留守队伍之外,全员出动,运输部增派了三十辆拘束车,也都在赶来的路上,预计三十分钟内,全员就绪。”
商南明平静点头:“将各支队伍的负责人接进我的线路中,现场全权指挥权在我。”
“提醒他们,在靠近殡仪馆十公里外就停车检查装备,确保不会有污染风险之后再继续进入。所有进来的人,在污染清理工作没有结束之前,不允许再离开。”
只进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