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伟伟:“……我上辈子是毁灭地球了吗!要这么惩罚我。”
他气得胸口疼,指着祈行夜好半天说不出话。
最后从上了锁的机密文件柜里翻出一份档案,重重摔在祈行夜眼前。
“你想要知道的,都在这里了。”
秦伟伟恶声恶气:“快滚!”
但祈行夜已经打蛇随棍上,抱住秦伟伟死不撒手:“谢谢伟伟,所以为了表示感谢——我请你喝豆汁儿?”
“我这辈子最讨厌两样东西,一个豆汁儿一个祈行夜,滚!”
“呜呜呜伟伟你怎么能这么说,让我好伤心啊。你刚才是不是还甩锅给我来着?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下次哭,记得挤出几滴眼泪来。是我不配吗?”
祈行夜很给面子的端起茶杯,给自己花了两滴眼泪。
然后又准备继续哭丧。
秦伟伟忍无可忍,一巴掌盖在祈行夜脸上:“可以了!想问什么,问吧!可别再哭了,你老师我还没死呢,你再给我送走喽!”
祈行夜立刻变脸,由阴转晴,笑眯眯道:“关于我的新职场,伟伟有什么想叮嘱我的吗?”
——对于调查局,你知道多少。
秦伟伟神情复杂,看着软硬不吃,脸皮比城墙都厚偏偏毅力能与泰山比高的亲学生,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
看来对方今天就是铁了心要找到答案了。
秦伟伟叹了口气,疲惫捏了捏眉心:“别人都是能躲就躲,怎么就你一个,就喜欢往枪口上撞呢?”
他认真问:“真相,真的比幸福更重要吗?祈行夜,做个普通人,活下去,不好吗?”
祈行夜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那张人类认知极限的俊美容颜,只有在失去笑意时,旁人才会猛然惊觉,这是如何锋利的眉眼,稍微看一眼都会被割伤的程度。
冷肃而坚毅。
他认定的事,没有人能够动摇。
“老师,你了解我。”
祈行夜轻声道:“对我而言,真相就是一切。除此之外,都是虚假。”
秦伟伟长久注视着他,然后,长长叹息。
“我确实听说过调查局,并且,不止是听说。”
他淡淡道:“京城大学,曾经在我主导下,与调查局有过合作。在几十年前。”
“那个时候,调查局还不叫调查局,甚至不是一个正式的组织机构,只是一个临时的调查办案小组。”
人们对于污染的认知,是逐步发生的。
1999年,即将迈入新纪元。
这是一千年一次的大事件,对于性命不过百岁的人类来说,更是一件兴奋却又忐忑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新世纪会发生什么,会是什么样子的,现代技术也方兴未艾,计算机刚刚得到普及,互联网还没有落地千家万户。
但对于新世纪的猜测,却层出不穷。
尤其是末日论。
有人说,上帝的审判将会与新世纪的钟声一起降临,神将降下天火,焚烧一切人类的罪孽,只有被审判通过的灵魂,才会重新穿上皮囊,回到人间。
有人说,预言的末日将会在新世纪到来,裹挟着大洪水与黑死病,席卷世界。
在众多忐忑不安的猜想中,有一件事,却是真的。
——1999年,A国,发现第一起不明原因案件。
一开始的不在意,很快就演变成了巨大的灾难,被波及的A国小镇居民仓惶逃离,消息被封锁,外界依旧风平浪静。
而在A国的很多实验室和机构中,调查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最开始参与调查的,并不是科学家。
而是神职人员,和梵蒂冈的使者,异端审判庭。
A国很多亲历过当时事件现场的人,都坚定认为,这是魔鬼挣脱了地狱的束缚,遵循世界将要毁灭的号角,在加百列的呼唤下进入了人间,开始了审判的毁灭序曲。
是魔鬼。
神职人员很高兴。
他认为这是在新世纪也向众人展示神迹,让人们主动信仰并且更加虔诚的大好机会。
可最终的结局,却是连他自己也被污染,成为了那种非生非死丧失神智的怪物。
不仅是他,所有只带着十字架和圣水大蒜进入现场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当A国还在为这古怪事件忙得焦头烂额时,第二起,第三起……如雨后春笋一般,接连在A国境内冒了出来。
其他国家戒备,但也很快出现类似的事件。
虽然与A国的事件
差异很大,但它们有种同样的共同点:被感染的人,很快就会失去神智,在人形的基础上开始可怖的变异,变成完全另一种的存在,反过来撕咬甚至杀死人类,或是把人类变成它们的同伴。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国内山南地区。
“龙虎山,素来与京城关系不错,几位老道爷是扛鼎者,很多水面下的事情,也就都由京城交给他们去处理。”
秦伟伟垂眸,看着自己合拢手掌中握着的茶杯,在缭绕的雾气中淡淡道:“所以那一次,没有意外的,也被当做了涉及鬼神的事件,由当地和几位道爷一同前往处理。”
没有人觉得这件事还会再翻起风浪。
毕竟有百岁高龄半仙之姿的道长镇守,再如何厉害的妖魔鬼怪,也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但在二十几年前,却没有人能够跳出思维惯性,意识到在新纪元的门口,他们遇到的,是崭新的难题,从未见过的,名为污染的怪物。
“街上死了个人,没有人会怀疑是外星人杀的。”
秦伟伟嘲讽一笑:“一开始,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鬼怪作祟嘛,已经解决到熟练了,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可也正因为如此,几位道爷,成了国内污染事件,最初的被污染者。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眼睁睁看着身躯融化成浆水流淌满地,几个人融合在一起,像是被人随手捏成一个的泥巴团,手连着脚,脚下面是头,五官不知道去了哪里,眼球在地上滚动。
现场狰狞可怖,令亲眼看到的人连隔夜饭都吐了个干净。
而几位道爷最后做的事情,就是拼尽全力,送其他人离开。
他们以为,只要离开当场,就能平安无事。
以他们的死亡,能换取到其他人性命无忧,也值得了。
可是,他们错了。
他们没能死亡,而他们本来想要保护的人,也没能活下来。
污染迅速在众人身上蔓延,出现症状。、
所有去过现场并长时间停留的人,都陆陆续续恶心头晕,干呕不止。
有的人抱着马桶狂吐却硬生生把自己的胃袋食管喉咙心肝肺……全都吐了出来。
马桶里红通通一片,而那人只剩下一具人类的空壳,腹部内里,脏器空空如也。
可就是这样的“人”,竟然还能走能动能说话,甚至还会向同事哀嚎,说自己疼,好疼,救救自己。
同事们被吓得七手八脚想要救,可他们很快自身难保。
他们发现,自己在融化,在扭曲。
一步迈出去,从脚掌到膝盖的骨头连着筋肉,就一寸寸碎裂垮塌,摔倒在地面就像一尊被摔破的瓷器,人体碎片迸飞得到处都是,拼都拼不起来。
有人与物品粘在了一起,有人不舒服休息,一觉醒来却惊恐发现自己与床连成一体,夹在床和被褥中间像是夹心饼干,分都分不开。
当时所有的亲历者,很快就在几天之内全部出事,“死”了个干净。
意识到事件之严峻,第二批支援很快抵达。
这一次,除了来自于全国各地,各有所长的道长和出马仙们之外,还有民俗学家,考古学家,历史学家……
所有有可能涉及到的领域,全被拉到了现场。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确保这次诡异的死亡不会波及到普通人,制止在当场。
“我也在那其中。”
秦伟伟嘲讽一笑:“当年年轻,信比天高,意气风发,以为全天下都在自己脚下任我行,没有什么能阻挡自己。怎么会想得到,死亡离自己那么近。”
二十岁的人,怎么会认为自己下一秒就会死亡?
秦伟伟当年京城大学毕业留校,一心要做出成绩,大展拳脚。
可当他登上那列开往山南地区的火车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
是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回想的可怖场景。
死亡。
遍地都是死亡。
放眼望去,皆是死不瞑目的尸体,甚至身边同事的尸体,还带着余温。
前一分钟还在和自己说着话的人,现在,已经是自己手边的一具尸体了。
好像整个战场,只剩下自己一个活人。
“死亡?”
秦伟伟笑了:“不,死亡都是恩赐。”
“只有痛苦是永恒的,无休止又无法逃离的地狱。”
那时,年轻的秦伟伟满头是血,模糊了眼睛。
鲜红的视野内,死去的同事摇摇晃晃站起来,再次向他走来,要将他吞噬。
“我死后,是应该下地狱的。”
秦伟伟平静道:“我是有罪之人。为了我能活下去,我杀了人……杀了尸体。”
在同事要吞噬他的时候,他流着眼泪,将手边摸到的刀,捅进了同事的头颅,转身逃离。
去时一百人的专家团。
回来时,只剩下神情呆滞恍惚的十几人。
至于来自五湖四海的道长和神婆出马仙们,没有一个人能回来。
全被留在了山南地区。
而特殊案件调查小组,也是在那一天,成立。
组长,林不之。
秦伟伟至今还记得,当时二十几岁尚年轻的自己,神智恍惚着从火车上走下来,一脚踏空栽倒下来。
却被有力的臂膀接住。
怀抱温热而坚实,像驱散噩梦的阳光。
他浑浑噩噩抬起头,正对上的,就是林不之垂眸看过来的那张清隽正气的俊颜。
‘别担心,你现在安全了。’
林不之这样对他说。
“你问我,知不知道调查局?”
秦伟伟嘲讽一笑:“我何止是知道。这辈子的噩梦,都在那了。”
祈行夜神情复杂,缓缓打开手中的档案。
一张老照片,掉落了下来。
黑白照片里,在老式蒸汽火车的背景下,年轻的林不之,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站在一群人中间,即便没有颜色,也同样亮眼,一眼就能看到这个俊美凛然的年轻人。
与他身边的青年。
青年神情恍惚,像是刚哭过,身上挽起袖子的白衬衫上还带着血迹,露出的皮肤伤痕累累。
他的眼神疲惫而无力,俊秀干净的容颜上再不复意气,只剩迷茫的绝望,不知道路应该往哪里走,不知道身处何方。
祈行夜皱眉辨认了好久,猛然惊悚:“伟伟!为什么这人和你这么像?你的私生子?”
秦伟伟:“?”
“这辈子都没谈过恋爱想都没想过,你竟然说我有私生子?我看看!”
他骂骂咧咧走过来,弯腰一看:“…………”
祈行夜:“是吧?!”
秦伟伟暴怒:“是你爸爸!”
“这是我,我!!!你敬爱伟大的老师,秦伟伟!本人!”
祈行夜惊悚:“不可能吧?这人这么帅,你?”
他上下打量了秦伟伟两眼,诚恳道:“除非岁月只杀猪,”
秦伟伟:“…………”
祈行夜有理有据:“你看!林不之现在和当年简直一模一样,就是多了几根皱纹,看起来更老狐狸不能惹了。你?”
老照片上干净俊秀,简直可以出演老式文艺爱情电影的白衬衫大学生,和已经有了小肚子还有掉头发趋势的
秦伟伟,两者差距太大,实在是没法联系到一起。
秦伟伟咬牙切齿:“今天我就要清理门户!弑徒!”
他撸起袖子就冲向祈行夜一通乱拳,祈行夜嗷嗷惨叫,抱头鼠窜。
“这怪我吗?看看林不之再看看你。”
祈行夜委屈:“我都没嫌弃你丢人呢。”
秦伟伟大怒:“你还敢嫌弃!想当年我也是京城大学一枝花,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英俊!”
这话是真的。
可惜……走马看过长安花。
少年时壮志豪情的梦,凋零在与死亡撞了个满怀的那个夜晚。
从那一天起,认识秦伟伟的人都说,他变了。
变得沉默,低沉。从海面沉淀到了海底,让人捉摸不透。
京城大学的民俗学系主任,是个厉害人物。
随着花落下的只有年华。
但沉淀下了记忆与丰厚底蕴。
修长漂亮的手指拂过相框,擦拭灰尘。
林不之笑眯眯俯身,从箱子里拿起相框。
黑白老照片上,耀眼阳光洒满众人的肩膀,一群年轻人壮志正气,眉眼坚定带笑,带着翻山凿河的冲劲。
“局长,这是您年轻时候吗?”
秘书不小心瞥见,惊讶而由衷赞叹:“没想到当年局长这么帅!”
林不之轻笑颔首:“嗯,当年,调查局还没有成立,我和同志们一起去负责调查国内第一次污染灾难。”
他指着照片中间的两人,笑言:“这是我,旁边的,是秦伟伟,你们祈侦探的老师,京城大学民俗学系主任。”
秘书看着照片上意气风发的青年们,一时惊叹,忍不住问:“其他的呢?”
林不之清隽俊颜上笑意不减,只淡淡道:“死了。”
秘书愣住了。
“都死在了那场污染灾难里。被称为925事件。牺牲人数,一百三十八人。”
“我的朋友,同事,老师。”
林不之轻笑,眯起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还活着的,只剩下了我和秦伟伟。”
于是,就连想要回忆青春岁月,都成了奢求。
唯一能与他再次谈论起那段记忆的,只剩下了秦伟伟。
一个彻底脱离了污染的黑暗水潭,从守护者,变成了被保护者,重归普通人的世界。
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黑暗一步,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
“说起来,朋友很少,秦伟伟算一个。”
林不之向秘书眨眨眼,笑吟吟道:“这么一说,他的爱徒现在就在我手下做事,要不要趁机“报复”一下?”
秘书惊恐:“您可三思,祈侦探朋友太多还记仇,实在不好随便惹。再说还有商长官在。”
林不之摆摆手,笑道:“开个玩笑而已,看把你吓得。”
他侧身,重新看向已经泛黄的档案时,眼眸中带着不可察觉的冷意。
“国内第一起真正意义上的污染灾难……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命去填。血肉筑墙。”
“调查局,是人民与污染之间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
林不之的声音很轻,很轻。
“一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