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断开时,因为祈行夜提前的告知,云翳清并没有惊慌。
他轻车熟路的转而去找了枫映堂。
在侦探社这段时间,他也和调查官们一样,习惯了在商南明和祈行夜冲在第一线时,依靠枫映堂这个主心骨。
那位欺骗利用了蔡琰为的合作伙伴的资料,也被转交给了枫映堂。
他本来公事公办的接收,却在无意间扫过资料上的照片时愣了下。
这张金发碧眼,坚毅的脸……他好像,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枫映堂怔在原地,冥思苦想。
直到调查官来找他时拿文件时,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努力回忆。
“枫副官怎么这个表情,莫不是在想晏洺席?”
那调查官随口调侃道:“怎么,晏洺席就这么好吗?竟然把我们副官的魂都勾走了。”
枫映堂笑着摆手让他赶紧走。
可下一刻,那句调侃却像引线,突然间如雷电劈开意识,福至心灵般让枫映堂回想起,那张脸……
他在华府见到过。
就在与晏洺席一起逃杀濒死的夜晚,当时负责护送他们的雇佣兵之一,似乎,与资料上的照片有一双相似的眼睛。
但是……那个雇佣兵,早在华府一夜就已经死了啊。
在汽车爆炸中,翻滚的汽车卡死了晏洺席和枫映堂,驾驶位上的雇佣兵更是失去生命体征。
枫映堂只来得及从挤压变形的废铁里救走晏洺席,那时他匆忙确认了司机的死亡,就带着晏洺席离开,汽车随后爆炸烧成一片火海。
哪怕只是回忆,枫映堂依旧能隐约重新感受到滚滚热浪,令人窒息。
枫映堂睁大了眼睛,垂首不可置信的看向资料。
可他无法确认。
跟在晏洺席身边护送他们出逃的雇佣兵们,都做战术装扮,黑布盖住了他们大半张脸,唯一露出的只有眼睛。
再加上那时事出仓惶,慌乱中很多记忆其实都已经混乱,枫映堂对于当晚所有的记忆,都被晏洺席最后浑身是血俯身冲他微笑的画面所取代,唯一记得清楚的,只有晏洺席倒进他怀里时的呢喃和冰冷。
【你平安……就好。】
即便如今回想,枫映堂第一个感受到的,依旧是有关晏洺席的一切。
更深刻的情感,将真实的感受与记忆置换。
枫映堂看着资料照片出神,眼神几乎要将照片盯出一个洞来。
调查官担忧,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副官,枫副官?你没事吧?”
枫映堂恍然回神,立刻抓住调查官的手腕:“商长官呢?他们现在在哪,联系商长官!”
他不知道自己的感受是否是正确的,但是商长官,商长官一定知道!
调查官吃惊:“副官,商长官在半个小时之前,已经断开联系了啊。现在没有人能联系得上长官,那里都已经被高浓度污染能量屏蔽了。”
他看向枫映堂的眼神隐含担忧:“副官,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让医疗官来看看?”
长官失去联系绝非小事,但在一定要深入敌方腹地的情况下,也是无可奈何,因此一定会提前让后方做好准备。枫映堂同样也接到了要代替商长官行使后方指挥权的通知——那为什么还会问出这种问题?
枫映堂怔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了过来。
他抿了抿唇,瞬间沉下了眉眼:“我没事。”
他向担心自己的调查官挥了挥手,轻描淡写:“忙忘了。你走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转过头,枫映堂就立刻重新打给云翳清,在对方的奇怪中,语速极快的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嗯?监视晏洺席?”
云翳清有些懵:“他不是调查局的合作伙伴吗?为什么要监视他。再说,调查局不是已经在监视他了吗,怎么还要我去重返工?”
即便是在侦探社养伤,但云翳清也始终没有放下自己的雇佣兵职业素养,这段时间在祈行夜有意无意的告知透露下,足以让他明白眼前的局势。
晏洺席经过考验后,有了秦伟伟和枫映堂的双重背书,已经逐渐开始接触调查局,甚至商南明已经在考虑晏洺席会见林不之的申请。
而晏洺席的未来科技集团,也开始了频繁与调查局的接触,双方一同敲定了不少合作项目,大有要将未来科技集团当做自己人的架势。
在如今全世界的污染机构都争先恐后朝国内涌来,寻求与调查局合作的形势下,作为官方角度的调查局,有很多不适合自己出面的事。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个缓冲地带,作为代表者,与其他机构相接触。
以往这些工作都是由嬴大洲考虑。
但在如今的工作量下,嬴大洲头发都白了不少,总不能榨干一位外交长官。
而恰好在此时出现的未来科技集团,就成了调查局的完美人选。
但林不之并不是幼儿园孩童,说和谁交朋友,就放心的和对方天下顶顶好。
对于晏洺席和未来科技集团的一应走向,他始终没有放松警惕,都有情报部专员在全程暗中监视。
云翳清从宴颓流那得知,甚至还有一位3队成员在暗中跟随。
他想不通,调查局已经把工作做得这么完美了,就算他亲自来也挑不出任何毛病,这么枫映堂还要让他再去监视?
“该不会是你们小情侣吵架了吧?”
云翳清疑惑:“跟踪外遇要离婚?这种事也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啊。找错人了吧,这是祈老板的工作。”
对私人侦探来说,最常见的两种工作:找猫,找外遇。
枫映堂:“…………”
他抽了抽唇角,捂住发热的耳朵恼羞成怒:“什么情侣?谁说我和晏洺席在一起了!”
云翳清:“??枫副官你在逗我吗,就连侦探社门口的橘猫都知道这事了好吧。”
枫映堂现在就很想挖开一条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再插块牌子:《已死,勿扰》
“你到底做不做吧。”
枫映堂恼道:“我可以去找左秋鸣!”
云翳清:“……好狠!”
找左秋鸣,一定会被过度爱护弟弟的左春鸣发现,然后再找到他质问为什么要把他的工作推给左秋鸣——那到最后不还是他的活儿?
中间还要多被左春鸣骂一次。
云翳清抽了抽嘴角,这次是真的相信这位调查局副官没开玩笑了。
看,都威逼到这种程度了,他还有借口说不吗?
“但是,就算让我去监视晏洺席,得到的情报,不也和你们情报部给出的差不多吗?”
他迟疑道:“那有什么意义吗?”
枫映堂抿了抿唇,沉声道:“不要让他发现。”
“——不要让晏洺席知道,你在监视。我想要的,就是非官方视角中的,真实的晏洺席。”
他相信,能留在祈行夜身边这么长时间,云翳清一定有常人所不能及的优点。
云翳清闻言挑了挑眉,从枫映堂的话语中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好啊,你是BOSS你说了算。”
挂断电话后,枫映堂长久静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对着垒成高高一摞的文件出神。即便等待处理的工作越积越多,却始终没能提起精神去管。
钢笔在他手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文件上被划得全是杂乱无章的线条,乱糟糟理不出头绪,却更像是在反复书写和重叠的【晏洺席】三个字。
最终,枫映堂还是下定了决心,拨了那个熟稔于心的号码。
等待的忙音中,枫映堂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心慌的时候,心脏狂跳的声音盖过了电话忙音,热血涌进心脏,他眼前一阵阵发黑,难以呼吸般抓紧了胸口衬衫。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盼望着这通电话被接通还是挂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问晏洺席什么,期待着听到怎样的答案。
思绪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
但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之久的等待中,电话还是被接通。
“糖糖。”
晏洺席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仿佛是融化的蜜糖与月光,惑人心神。
枫映堂在听到晏洺席声音的刹那,险些控制不住的挂断电话。
“糖糖?怎么了?”
晏洺席笑着看了眼手表:“要一起吃晚饭吗?想吃什么,我去定位置。”
枫映堂声音艰涩:“你在哪?”
“一场没什么意义的无聊会议,总不过是一群废物,在我面前浪费时间和金钱。”
晏洺席不甚在意:“未来科技太大了,总有这种滥竽充数的东西,我只是受伤,不是死了,他们就连一份合同都敲不定。”
“在这里好无聊,糖糖。”
他笑起来时故意放软的声音像是在撒娇:“来救救我吧,糖糖。”
枫映堂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在意识后赶紧正色,强行让自己硬起心肠。
“我这几天比较忙,你知道的,前一阵积攒了太多工作。现在你那边好起来了,我也没有理由继续请假,要回来处理工作了。”
枫映堂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今天怎么样,伤口还疼吗?有没有按时吃药?”
“呀,忘了。”
晏洺席单手托腮,歪头时笑得柔和旖旎:“幸好有糖糖提醒我。”
枫映堂皱眉担忧:“怎么连这种事都能忘,你的生活助理呢?”
晏洺席日常行程繁忙,于是在他身边有一整支近百人的秘书团,专门负责他各项工作,生活也有专门的秘书和助理来打理。
他很信任枫映堂,养伤期间,那些秘书和高管们往来于病房,从没有避着枫映堂,于是他也见过了晏洺席身边的那些人。
这也曾是枫映堂对晏洺席信任的原因之一。
将在乎的人毫无芥蒂的介绍给自己身边人,让对方进入自己的社会关系,将自己的人脉无形中送给对方,任由对方使用自己的一切,不论是金钱,权势,还是下属……
即便是普通情侣间,将爱人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们,也象征着对爱人的重视和决心。
更遑论晏洺席这样的人物。
如果枫映堂是骗子或有心之人,单是凭借着那些高官们和秘书团,就能获利颇丰,哪怕从零做起一个庞大财团都并非难事。
他曾经很感动于晏洺席对自己的信任。
可现在,他却忽然不确定了。
是,真的信任他,还是只是烟雾弹,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不让他起疑心?
晏洺席好像没有察觉到枫映堂的态度转变,言语间依旧是无形的亲昵。
“糖糖不在身边,就算其他人提醒,我也总还是记不住。”
他笑起来时,温和得仿佛晚霞从天际流淌向人间,汩汩汇入心间:“你不在身边时,我不知道要怎样生活。”
枫映堂抬手,遮住眼眸。
他像是在笑,也像是在哭。
“洺席。”
枫映堂滚了滚喉结,艰涩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他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之前在华府……为了保护我们,死了很多人。”
晏洺席怔了下。
就听枫映堂继续道:“能把那些人的名字告诉我吗?还要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人,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家人朋友。”
枫映堂木然的听到自己在说:“我想要了解他们,记住为我而死的人们。我不希望他们为了保护我们而死,我却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最起码,要让他们活在我的记忆里。”
他觉得自己很讨厌。
明明就是想要从晏洺席那里拿到雇佣兵名单,查找“唐纳德”是否在其中,核对自己的记忆,却还是要将它修饰得如此冠冕堂皇,属于副官的工作本能的运作。
枫映堂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却又不得不做。
“糖糖……”
晏洺席轻叹了一声,安慰道:“在接到任务之前,他们就已经了解任务的危险性了,他们知道自己会死,但他们还是选择了前来。那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选择,糖糖,你不必为此而自责。”
“所有阵亡的雇佣兵和秘书,他们的家人爱人都已经被妥善安置好,得到了千万抚恤金。”
晏洺席轻声道:“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他们。”
枫映堂还想再说什么,劝晏洺席把名单交给自己。
但在他开口之前,就听晏洺席又道:“名单我会让秘书整理好,马上发给你。”
“糖糖,我不想让你为这些事而伤心。抱歉,是我没有处理好。”
晏洺席的愧疚不似作伪。
枫映堂也不由得一怔,忽然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多想了。
毕竟人在慌乱中的记忆,会被潜意识修正和抹除,做不得真。或许……或许他记错了,毕竟国人看A国人都觉得长得差不多。
“好。”
枫映堂点点头,担心自己方才的语调太生硬,又哄道:“等我忙完这一段,就去医院看你,到时候我们一起吃晚饭。”
“可以申请尝尝糖糖的手艺吗?”
晏洺席笑道:“听说祈侦探的手艺很可怕,不知道糖糖的怎么样?”
枫映堂,枫映堂摸了下鼻子,不好意思道:“咳,我不太会做饭,就会些简单的煮面条泡面。”
“只是能填饱肚子,维持生命的程度。”
当然,如果对比物是祈行夜的话,那还是好吃太多了。
远在天边的祈行夜:“阿嚏!”
他揉了揉鼻子,奇怪道:“谁在骂我?伟伟吗?反正不会是糖糖,首先排除他。”
而枫映堂不知是被晏洺席勾起记忆,还是想要弥补刚刚话题的冷硬,也笑着和他说起了自己从前学做饭的经历。
“我妈妈去的早,从小我和我爸相依为命,我爸手艺很好,就不小心把我养废了,到现在也没能学会一手好厨艺。”
枫映堂无奈道:“如果你不介意吃泡面,那下次见面,我做给你吃。”
他强调:“真的只是能填饱肚子的程度。”
晏洺席低低笑出声,被认真的枫映堂可爱到。
“好啊。”
“糖糖想吃什么?我可以学着做,应该赶得及在下次见面前学会。”
他颔首轻笑道:“我自认为还算聪明,学习能力还是可以的。要不要来检验下?”
枫映堂惊奇:“你?做饭?”
怎么想象,都不觉得糖糖未来科技集团的掌权人,是会花时间下厨的人。
“以前不会。”
晏洺席也大方的不掩饰:“但是,如果糖糖期待的话,我很愿意学着试试。”
“你会开心吗?糖糖。”
枫映堂怔了下,半晌,才重新笑起来:“那就要看你做的好不好吃了。”
“好,那就等下次见面。”
晏洺席声线温柔缱绻,好像裹挟着全部的爱意:“如果你开心……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论是枫映堂还是晏洺席,两人都在各自的事业上忙碌,数不清的文件和提案在等待他们的批准,各自的下属都在焦急等待。
却又偏偏,两人都默契般在最忙的时候,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将大量的时间倾注到对方身上。
直到有调查官砰砰敲门,急得哭爹喊娘说这是紧急事务,枫映堂这才不得不结束与晏洺席的电话。
“下次见的时候,希望你的伤已经痊愈。看到你平安,我就会很高兴。”
“好,下次见的时候……一定会的。”
晏洺席的声音很轻,散落风中:“我很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你,糖糖。我不想,让一切变成交易,像我父母那样。”
但电话已经挂断。
听到晏洺席低语的,只有嘟嘟忙音。
晏洺席缓缓垂下手,注视着手中逐渐暗下去的屏幕,长久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