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声音很冷:“你难道不知道,不可以随便拿走别人的东西吗?晏洺席。”
“否则,它们的主人……”
说话间,祈行夜手下用力,刀刃向前一分。
“会来向你征讨傲慢的代价。”
刀刃割破晏洺席的皮肤,血滴从长长一道浅痕顺着脖颈滑落。
死亡比任何时刻都更逼近于他。
死神就站在他身后,如传说中的阿努比斯,以羽毛和心脏,诘问他生命的重量。
晏洺席的平静,最终被商南明打破。
“你说,一切已经在你的掌控中。但是晏洺席,这是一句谎言。”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平静抬眸向晏洺席看去:“你还没有完全掌控三方。最起码,此刻没有。否则你也不会任由伊芙波娃继续活下去,你亲自前来科研所——你现身的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晏洺席勾起唇角,笑意微微加深:“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时间。”
商南明敏锐的看向晏洺席的腕表:“你在看时间。但这是你这样的人,本不应该在重要时刻犯的错误。”
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时间的依赖并非紧张,而是客观需要。
——晏洺席,需要时间,来确保三方权力汇合。
晏洺席是个多疑的人,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他自己。
生命诞生时最应当依赖的两个存在,父亲被晏洺席杀死,而母亲……晏洺席对伊芙波娃的“感情”,更像是利用愧疚感对她的掌控。
所有在晏洺席身边的人,他在信任对方的同时,也做好了对方会背叛他的应急预案。
因此,为了确保衔尾蛇项目可以不受任何影响的顺利推进,晏洺席将庞大项目一分为三。
增加了安全性的同时,却也增加了聚合统一的难度。
确定了事实后,祈行夜可以轻易说出晏洺席的难处。
“明言的公式还没有推算结束,而本应该由你的人接手的管理署,却异变突生,此刻属于余荼。”
祈行夜冷呵:“你现在唯一掌握的,只有科研所。”
但是如果输入和输出端无法敲定,没有能量,科研所不过是一个空壳,毫无用处。
“所以你只能等,拖延住所有人的脚步,想要等两方归位时,顺理成章的开启衔尾蛇项目,圆上你前面的谎言。”
即便是说谎高手的祈行夜,也不由赞赏晏洺席空手套白狼的能力与镇定。
可惜,晏洺席遇到的是他。
是他们。
“晏先生,有没有发现,我身边少了一个人。”
祈行夜这样问道。
晏洺席不明所以,视线扫去又重新梭巡过整个实验室,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他只以为这是祈行夜的扮猪吃老虎。
可忽然间,就在他再次扫视祈行夜的身边人时,却倏地微微睁大了眼眸。
“看出来了吗?”
祈行夜点点头:“明荔枝,消失了。”
“我一向不喜欢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在来的路上,我拜托伊芙波娃,让她帮忙将明荔枝送回了现实。”
被提到的伊芙波娃双臂抱胸,斜倚在聂文身前,像是牵制着野兽的美人,强烈对比下更为突出的,是她那双漂亮如湖水的蓝色眼眸,和慢慢勾起的红唇。
穠艳昳丽,惑人心神。
“你的一部分基因,来自于我。你能做到的,我同样能做到。”
伊芙波娃缓缓开口道:“我暂且掌握不了衔尾蛇,也对改变世界没有兴趣——我对他人的生死不在乎。与你的理想不同,我对现在的世界没有意见。”
“但是除了是你的基因来源,你利用的工具,我还是一位科学家。”
伊芙波娃漠然道:“我把明荔枝,送到了他父亲身边。血缘是最好的传递通道。”
“不用谢,晏先生。”
她微微颔首时,甚至带着对晏洺席浓烈的仇恨和快意。
为晏洺席在前一刻带给她的绝望。
伊芙波娃从未把自己定位在“母亲”的身份上。
从三十年前,她就是坚定不可摧毁的斗士,只要给她一点养分,她能扎根岩石,占据天空。
对晏洺席的失望,也是如此。
“果然是这样。”
晏洺席叹息摇头:“所以你选择的,一直都是我父亲。彼得罗夫女士,你并没有忘记过晏安,是吗?”
伊芙波娃冷笑:“对不起,要让你再失望一次了。你猜错了,我对晏安抱有的不是男女感情,而是感激。”
“一个绝望中跌进谷底的事业者,对慷慨远见的投资人的感激。”
她从没有忘记,是谁让她的事业起死回生,让她拿到所有本应属于自己的荣耀,洗刷那些懦夫对她的污蔑歧视。
所以在决定将后门系统交给祈行夜的同时,伊芙波娃也没有任何犹豫,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了祈行夜。
尤其是晏洺席对明言的利用。
在祈行夜看来,那是三权分立中最薄弱的一环。
不仅是对调查局,同样也是对晏洺席。
枫映堂情况不明,调查局后方空虚,难以支撑对能量接收的拦截。
而对晏洺席,明言只是在他的掌控中,但公式推算还没有真正传来好消息,明言的演算还没有完成,一切就还没有结束。
于是祈行夜立刻打定主意,让伊芙波娃通过科研所内的大型传输装置,通过明言与明荔枝之间的血脉联系,将明荔枝送回到现实,帮助阻止明言。
没有人知道晏洺席将明言藏在了哪里。
但祈行夜不必知道。
——他有明荔枝。
那个最擅长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空气一样不引人注目,最懂得如何从危机中保护自己的明荔枝,在这一刻,发挥出了任何人所不能代替的强力作用。
明荔枝脱离第二世界,带着远超过现实中任何人所持有的情报,肩负着沉重的任务,只身潜入进明言所在的实验室。
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老板,还是世界——明言的推演,都必须被阻止。
“做准备留后手的,不仅仅是你,晏先生。”
“我承认你是够格的野心家,能与调查局暗中对峙十几年,影响世界污染格局,你是足够强大的敌人。所以,我给你作为敌人的尊重。”
祈行夜平静道:“杀你时,我不会手下留情。”
“——连同当我不在时,你对枫映堂所做的一切伤害,一起千倍万倍的还给你。”
“到死的那一刻,晏洺席,你要记住你犯下了怎样不可饶恕的罪孽。”
晏洺席微微仰头,却在短暂的惊讶过后,重新镇定下来。
“不论是明言还是枫映堂,都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而已。想要用一颗弃子来威胁我,祈老板,你押错招数了。”
晏洺席低低笑出声,当他垂眸时,从眸间划过的暗色流光危险。
“我的性命,从来不在衔尾蛇计划中。不论我生死与否,都对衔尾蛇没有任何影响——它从被制定之初,就不是为了我的利益,而是为了全人类。”
晏洺席掀了掀眼睫,眼眸平静如月光下的无垠大海。
“以人类的贪婪养育人类,以人类的永恒成就世界的永恒。”
“衔尾蛇最初,并非我制定的,而是我父亲、晏安制定的。但与我不同的是,在晏安手中的衔尾蛇,唯一的作用,就是成为他赚取财富的工具。”
晏安将晏洺席当做继承人培养,时刻带在身边,因此,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晏洺席的眼睛。
他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在计划成为人类公敌,而这样做的原因,只是为了利益。
——晏安计划对全人类投毒。
“毒”的来源,就是污染。
这是作为最原始的衔尾蛇计划的第一步。
然后第二步,晏安会慷慨解囊,进行污染研究,免费为所有人提供救治。
这将使得晏安的声望地位上升至顶点,鲜花掌声,烈火烹油,无人可及他的风头。
当到达第三步时,以晏安积攒下来的信任和声望,他终于可以大刀阔斧的收割全世界的财富,让全人类依赖他的科技集团存活,所有领域都将有他的身影和一席之地。
——因为被利用的污染,源头在晏安。
没有污染物能够反抗污染源。尤其是当源头掌控全球资源和财富,强大到无可比拟的时候。
晏安的计划在平稳推行,最原始的衔尾蛇计划一切顺利,散播向世界各地的“蒲公英种子”,已经准备就绪。
但晏洺席不喜欢这个计划。
与晏安不同,晏洺席比起利益,更看重世界。
所以,他杀了晏安。
就在实验室里,他看着父亲倒在自己脚边,逐渐扩散的血泊蔓延到他身前,触目所及之处,都是大片大片刺眼的鲜红。
以及父亲不可置信的眼神。
为什么?
晏安艰难的一字一顿,询问自己最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你杀我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
晏洺席当时那样回答他的父亲:‘任何生命或者金钱,都不过须臾一瞬。父亲,我们总会死的,或早或晚,金钱名声并没有意义,唯一永恒的,只有文明与世界。’
‘你选择利益,于是,我选择世界。’
第二世界在崩塌,连同整个星球一起坠落。
晏洺席看在眼里。他不想自己的世界,重蹈覆辙。
在第二世界的历史长河中,也有过“晏安”,借由全世界的生命进行敛财。
对方成功了,家族上千年持续成为世界首富,无人能出其右。但对方更是失败的——他的所作所为,是雪崩时积累的第一片雪花。
最终,压垮了整个世界。
当晏安野心勃勃向全世界进发时,晏洺席已经意识到,属于世界的车轮,终究还是从第二世界迈向了现实。
‘所以父亲,你不能活下去。’
晏洺席说;‘我也许是爱你的,但我不会容许你的计划成功。为了我的理想,你必须死。’
明白了前因后果的晏安,却没有愤怒。
他只是平静反问晏洺席:‘没有人能逃脱自己的循环,杀人者,人恒杀之。今日杀我的是你,明日,就也有人杀你。’
‘洺席,你最终,将死于自己的死亡中。’
‘即便如此,你也不会后悔吗?’
晏洺席没有一丝犹豫,斩钉截铁的回答:‘绝不。’
‘无关紧要……我的性命。如果为了我的理想,我想要改变的世界,我的死亡是必经的一环,那就拿去吧。’
‘没有任何人,能妨碍我的计划——即便是我自己。’
晏安长久的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比任何他见过的商人都年轻,却也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干脆果决,狠厉干脆。
晏安慢慢咧开唇,笑意加深,直到畅快大笑。
没有失望或愤怒,更没有不满苛责。
唯一有的,只是赞赏。
‘洺席,我一生做过数不清的项目,挣的钱数也数不过来,所有人都说,我是成功的商人。但是。’
晏安伸手,用沾满鲜血的手掌捧起晏洺席稚嫩的脸:‘他们不知道,我这一生啊,只有一次最成功的事业,最引以为傲的成就。’
‘那就是你,洺席。’
‘我很高兴——罗马皇帝,诞生在我。’
晏安阖上眼眸时,是笑着的。
在死亡前,他撑住最后一口气,将晏氏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晏洺席,包括所有的核心密码与权限。
后来有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晏安暴毙,晏洺席却依旧稳妥拿到了属于晏氏的一切,而没有让继承断代。即便是伊芙波娃,也没有想到,竟然是晏安主动交出了一切。
而作为回报,晏洺席坐在晏安渐渐冰冷的尸身旁,陪他从深夜到黎明。
然后起身,毫不犹豫离开。
他一次都没有转过头,再看一眼父亲的尸体。
那是晏洺席作为“人”的最后一晚,父亲的血液,是他拥有过的最后温度。
再然后,从那天起,走出黎明的晏洺席,不再为【晏洺席】这个个体而活。
而是为了他的磅礴理想,和被他选择的世界,用尽全力。
“如果我在意过我的生死,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祈老板。”
晏洺席垂眸低笑:“衔尾蛇,可以没有头——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它的完成了,哪怕是我的死亡。”
他姿态从容的向祈行夜表示:“所以,如果你想杀我,那就动手吧。”
祈行夜没想到晏洺席竟然还有这样的准备,不由眉尾微挑。
不过很遗憾——“你大概也不了解我。”
祈行夜轻笑:“我一向是个叛逆孩子,别人让我选,我偏就不选。晏洺席,你让我在你的生死之间选一个结局,但是谁告诉你,只能又两个选项的?”
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如此。
但对祈行夜,还有第三种可能。
——污染。
任何在污染能量笼罩下的生命,只要祈行夜想,都可以将其融化成为污染的一部分。
善恶生死不过一念间,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俯瞰卑微蝼蚁。
祈行夜掌控着所有的污染能量。
而只要晏洺席成为污染物……自然也就在祈行夜的掌控下。
一瞬间,祈行夜的眉眼猛地凛冽如冰霜,他迅速动了起来。
遍布穹顶之下的黑雾,也在同一时间快速从四面八方向晏洺席涌来,嘶吼咆哮着要将他吞没。
晏洺席却从容微笑。
“哗啦——!”
直升机撞破落地花窗,在纷纷扬扬下落如雪的玻璃碎片中,冲进实验室,悍然挡在黑雾前方,牢牢将晏洺席保护在其中。
突进的精锐士兵训练有素的与黑雾缠斗,一时间,整个实验室混乱一片。
当商南明再抬眸看去时——祈行夜和晏洺席,已经失去了踪影。:,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