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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姨张罗了一大桌子菜。
宾主尽欢。
大家坐着消化了会儿,看了会儿新闻,等饭后的倦意过去,云教授又拆了一袋尤辰星拿来的茶泡着。
开水浇烫在紫砂壶上,白烟袅娜,问过尤辰星家里、工作、还有一些基本的情况,话锋一转,云教授问起来地震。
前几天的情况,尤辰星据实已告,云宛来的时候,似玩笑的口吻,尤辰星把她送那个小孩去医院的事情,也当讲故事一样,尽量轻松的讲了。
云父听了眨了两下眼睛,倏尔就不怎么说话了。
云宛没想过要把这事给她爸说,觉得不好意思的同时,她爸的反应,也让她有点捉摸不透,故而期期艾艾瞧着云父。
开水烫过薄可透光的功夫杯,白瓷细腻如玉。
云父注水,第一遍茶洗过,茶汤又用来洗一遍小杯子。
第二泡茶好,慢着性子分杯倒好,白的杯子,香浓的茶汤,看着闻着格外的舒缓情绪。
一个杯子被云父拿起,放在了云宛面前,沉默动作好久,看似不经意的,云父问,“这个决定不容易吧?”
轻轻松松的一句话,问到了云宛心底。
见女儿不答,云父也不逼她,反而以一个长辈的姿态问道,“怎么最后还是回去,决定把人送去医院了?”
云宛把茶拿起在手里,情绪复杂。
好半晌,声音轻轻的,答。
“就是觉得,如果不送,心里不安。”
“怎么说,都是个小孩。”
还是个失去腿的小孩,何其无辜。
下一瞬,一只大手落在了云宛头顶,云宛讶异,在她完全没想到的场景中,云父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她小时候那样,轻柔带着长辈的关怀,抚了抚。
“挺好的。”云父评价。
“看来我的教育还是不错的。”
虽然云宛一直没什么事业追求,但云父自问,云宛他教育得还是很正直的。
云宛抬眼去看她爸,说过这两句,她爸又开始忙着品茶,对这件事,似乎没有多的话再想说了。
但是云宛有。
云宛在亲近的人面前,性格向来比较直,想,也就说了,“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直接开走了……”
“当时,觉得挺委屈的,挺……难受,很难受。”
“想为什么是我遇到这个事儿。”
但命运就是蛮横而不讲道理的。
云宛知道。
“然后……我就想到了你……”
云父手一顿。
云宛低头,随着叙述,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寒风冷冽的夜晚,她被拉扯着要抉择。
“那边的夜空很好,污染少,能看到好多星星,我想,是不是很久以前,你和我一样,也在同一片天空下,受过同样的煎熬……”
“想着你,我就好受一些了,我面对的,相对你那个时候,应该什么都算不上。”
“我就告诉自己,没什么,总是会过去的。”
云父眼内焦点模糊一瞬,点头认可,“是啊,再大的困难,总是会过去的。”
“爸,我好像,有点能理解你了。”
云宛突兀道。
这话实在是突然,云父一滞,袅娜水汽中,竟是半天没说话。
尤辰星知道这种情景不该自己开头,就只低着头,该喝茶喝茶,该闭嘴闭嘴。
云父眼尾湮出一点儿红,只觉得嗓子里卡了什么。
看着云宛,一下子想到了她小时候的模样,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来回切换,时间一晃几十年,有些东西,变了,却又不变其本质。
就在云宛以为她爸会和她深聊几句时,被云父以手握拳,猝不及防敲了她脑袋一个栗子。
“?”
云父虚张声势,“谁稀罕你理解,好好喝茶。”
视线偏移,不想让云宛从他脸上瞧出异样,云父碎碎念道,“大好的日子,开开心心的,别整这些酸酸唧唧的东西,烦不烦!”
你这样说,我可要闹了?
云宛瘪嘴,去揉头,“不说就不说,怎么还动上手了,多大的人了,幼稚不幼稚……”
“怎么,我还不能敲打你了?!”
云宛瞪大眼,“?!我都成年人了!”
讲不讲道理了还。
事实证明,云父不讲理,“再成年人你也是我女儿!”
云宛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了。
尤辰星知道云父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后续的话都是在带开话题遮掩。
偏云宛好似瞧不出来。
看着这父女两又要拌嘴,赶紧插话劝和,“云叔,其实云宛后续还帮了我们不少忙的,我讲给您听。”
嘴巴上安抚着老的,手忙不迭伸到云宛头上,给小的揉揉。
云父果然好奇了,要听。
云宛就眨巴眼睛对着尤辰星,控诉她爸的无理取闹,被尤辰星轻轻揉着脑袋,顺毛摸。
这一段过了,后续算是相谈甚欢。
听见云宛想写震区报道,云父沉思了会儿,让云宛等他两天,他有办法给云宛找找相片。
好久没说这么多话,聊完了,云父就茶台拍了个照,发了朋友圈。
配字只写了“清谈茶会”四个字。
晚饭前,隔壁楼栋和云父玩得好的苏院士刷到,留言,【豁,老云,你这壶不错啊,拍个近照来看看呗】
都是院士,喜好也相同,还都是研发导弹的,年轻的时候比成就,年纪大了,和一个群里几个同龄相熟的院士,更是返老还童,经常聊着聊着,就比较起来。
云父和苏院士,也在这一行列里。
上周,苏院士才发了个自己儿子送的玩意儿,显摆了好久。
云父瞧着是对方要问,那他自然得好好答。
于是几分钟后,紫砂壶全方位九宫格,云父给发了个朋友圈。
还不说破,故意说是小辈送的把玩礼物,凡尔赛得苏院士当即在小群里艾特他。
苏院士:【这怎么好像张大师的手作,不会是仿款吧?】
【不过也仿的很好了,有心了】
云父:【是很好,不过老苏你说得有一点不对,这是正品】
说着,就把壶底的落款发到了群里。
群里几个老院士闻风而动,纷纷赶来。
【确实是张大师的款】
【嗯,画也是姜老师的风格】
【是那六把里面,剩下的四把之一吧】
云父高兴,故意拿乔,装作不懂的样子,【呵呵,应该是吧,也没细问,家里小辈送的呢,说从朋友家收的,一点心意】
苏院士:“?”
没细问?这群里谁不知道你深谙此道,怎么今天凡得这么厉害?!
苏院士也喜欢张大师手作,有点酸:【哪个小辈送的啊?】
【你女儿吗?】
苏院士上一个秀了几页群聊的礼物,就是他儿子送的,在群里炫耀得厉害。
云父:【不是】
苏院士正想打字。
云父:【她新谈的对象送的】
【呵呵呵,今天两个人上门来嘛,我没让提礼物,结果人家硬是提了好几样东西,搞得我还多不好意思】
这回不等苏院士再问,云父把送的茶叶也挨个点了个卯。
苏院士恰柠檬,听着这些礼物,真的酸了。
脑子一转,又咂摸出来哪儿没对,云宛不是才离了婚吗?
这么快就找到新的了?
找的谁啊?
不过云宛都二十八了,二婚,该是没有一婚那么好了吧?!
这点心思,不止苏院士心里有,别的院士也犯嘀咕,但是怕问了戳云教授肺管子,故而都只在聊礼物,没开口问身份。
又是两页凡尔赛群聊。
苏院士本来都不想开口了,最后实在看不惯云父这幅炫耀的样子,问出了最后一个自掘坟墓的问题,【恭喜恭喜,是喜事啊,宛宛新对象谁啊,我们知道吗?】
大家暗自嘀咕。
喜欢张大师的手作就是不一样,还能这样酸。
还有人私下给苏院士发消息,【老苏,你别这样问老云,宛宛才离婚,问了不好】
【老苏,这就是你不对了,看着张大师的手作别这么酸,有点气度】
奈何字都发了出去,是撤不回来了。
云父刚好被云宛问了个事情,丢了手机一会儿,不多时,苏院士被大家劝得难受,再看云父不回,心里直打鼓……不会真的问坏了吧?
如果真的问岔了,那他,他……他大不了给老云道歉就是!
老云也是,没事干嘛炫茶壶,不知道他也喜欢张大师的手作吗!
私下道歉的话都打好了,就差发出去。
还好没发出去。
云父姗姗来迟,终于回了群聊,【哦,宛宛对象啊,大家应该听过吧】
【国安局的】
【国安局?军衔不低吧?】有人下意识问了句。
【呵呵,还好还好,中校而已】
苏院士:“?”
Excuse me?!
他儿子这几年拼死拼活也才少校啊喂!!
不对,军衔这么高,不会年龄很大吧?
老苏心里刚有这个念头,群里已经有人问了,但是问的很委婉。
云父回得轻松,【年龄差倒是不大,只比宛宛大一岁,还好】
二十九的中校?!
云父:【害,就是现在三处处长尤辰星啦,大家应该听过吧】
云父:【我知道也没多久,宛宛藏得好,今天两个人才来,你看,来就送这么多东西】
云父:【对,就是那个尤辰星,是的,是的,她这么有名吗,呵呵,我不是很清楚】
云父:【还好啦还好,就是年轻人两个看对了眼,缘分,都是缘分】
苏院士:“……”
苏院士:“…………”
苏院士面无表情,利落把道歉的话全部删除,一个字也不剩!
他今天就不该开口继续问!!
尤辰星,上京有几个不到三十的中校,有几个不到三十的处长,就一个,就她,只有她,谁能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