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茜儿好奇,也过不去,就拉住驴车看热闹。
“这是镖局行会里的老规矩了。”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七茜儿扭头一看,却是辛伯咬着半个胡饼,边啃边挪到七茜儿驴车边上,就地一盘腿儿他便坐下了。
“
镖师行走江湖,吃的是辛苦饭,他们翻山越岭运送镖车,为出行顺利,自然是四处攀附,哪个码头都不敢得罪……那玥贡山多少山峰,手下多少弟子在外行走,这些吃风沙饭的就都要巴结下呢。”
几声清脆的口哨,身背镖行字号的几个壮汉上马,就各自喊了起来:
“飞燕镖局五百里迎仙啦!”
“四海镖局五百里迎仙了……”
“燕京马氏镖行五百里迎仙了……”
他们喊完,便有几十个青壮挥舞长鞭,对着空地啪!啪!啪!的抽起了响鞭。
随着一声长啸,几匹头马便响着威风的马铃,一起呼和呼啸着穿城而去。
辛伯轻笑道:“等一个时辰还会再过五匹,共走十次,每天如此,直到人来,这个就叫江湖唱名!只大宗师以上的有这个待遇。并马五匹不算什么,老夫见过二十匹齐出的!这些,就是六好他们心之所向,一生至求啊!
呵~年轻的孩儿们啊,就怕驴儿都没一头,就埋骨他乡咯~那大雁过去还有个响动呢,好歹嘎嘎几声儿。可人家就觉着美啊!滋味啊!老少爷们捧的场子多气派,呵……不怕小仙姑笑话,年少轻狂那会子,老头子也享受过这个……”
老头儿又咬了一会胡饼,轻声问道:“小仙姑羡慕不?”
七茜儿眨巴下眼睛,忍着困意说:“不!”
老娘一生至求,就是个叫安儿的崽儿,给个皇位都不换。
辛伯闻言就嘿嘿直乐:“那你知道是接谁的么?”
七茜儿点点头:“知道,庞图!”
“怕么?”
七茜儿怒极了:“我怕他个蛋!挡住老娘回家睡觉了!”
辛伯一口碎胡饼渣渣喷了出去,有些震惊的回头道:“小仙姑是好人家的娘子啊,万不可学谢六好那无赖说浑话啊!”
七茜儿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她看着周围看热闹的那些年轻人,他们眼神闪着奇异的光芒,热烈艳羡的看着远处的彩马,就心想……哦!原来这便是江湖了。
于是更加生气了!
陈臭头今年才多大?满打满算二十一,更不知道江湖是个什么东西?
那庞图多大了,他成名多久了?这厮一出门,看这个声势那就不是一般人!
他何苦千里迢迢跑到燕京欺负陈大胜去?挡她安儿前程的人,不管什么师不师的就都得给她碎了!
这么久了,她知道江湖不少事儿的,可是真正认识的江湖人,便是辛伯,周无咎,谢六好他们三人。
辛伯什么功夫,他自己难道不能活么?然而去岁一冬他却用老朽的身躯庇护孤丐,他肯定知道那片榆树林,然而却因诺言一步都不入百泉山。
还有周无咎与谢六好,用他们的话来说,新朝了!不一样了!人得长脑子了!大家都是混江湖的,可不能让皇爷跟大臣们讨厌啊,他们得做出一些实在事情来,给江湖人长脸。
都在兢兢业业做事儿,然后,这其它的江湖人就大清早的,堵了黎民百姓的城门儿。
新帝登基,这是打谁的脸呢?简直愚蠢至极!
如果按照辛伯的说法,任何人都要两样去看,那江湖应该是分了辛伯这样的与马上张扬的那些吧。
马铃声终不可闻,城门总算疏通,辛伯站了起来,对七茜儿笑眯眯道:“羊就不要了,奢侈不起!明儿劳烦娘子多买些豆馅的胡饼,小崽子们爱吃,正长身子骨呢!”
七茜儿就对他笑笑道:“成!我家里还有一些榆皮面,您要么?”
辛伯点头:“当然要!这大早春的,上不挨天下不着地,能果腹活命都是好东西。”
他们说完便自在的分开。
七茜儿赶着驴车回
到家,便远远的看到乔氏跟着一群婆娘依旧在祠堂门口忙活。
看到她回来,这边便远远的打招呼道:“小安人回来了?”
“回来了!”
“老安人在山上好么?”
“好着呢!我看着都胖了!”
“咱们几个商议,过几日也去庵堂烧香,去看看老太太去!!”
“那就谢谢几位婶子了……”
驴铃铛清脆,车子就过去了,就像另外的人世,安静又祥和。
乔氏低着头,也不问,也不说,她现在也是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等到七茜儿回到家里,给驴子卸车驾,她就站在院子里咳嗽了几声。
没多久,隔壁丢过来一个白瓷的小药瓶。
七茜儿进了旁屋,又丢过去一大块熏肉。
各自满意。
等脚步沉重的回到屋子里,七茜儿就缓缓呼出一口气,开始坐在炕边慢慢的脱去外衣,夹袄,最后便露出一身从头到脚,都是长方口袋的古怪的衣裳。
随着沉闷的金属块块撞击,各种衣裳部件就被丢在了炕上,最后,七茜儿解开自己脚上的布鞋,就看到她脚底的厚鞋底儿里,放着两块金灿灿的金饼子。
她这一身,得有好几百斤。
辛伯不让她还手,也不让她飞,就让她躲避!
七茜儿开始控住不好,就老打人家周无咎他们。后来也是笨办法了,七茜儿就想着那金不是重么,她就回瘟神庙取了好些,捏了一身长方形的薄金牌牌,又缝了一件世上最重的衣裳。
这次,她算是能管住自己,可以站在那边挨揍了。
万没想到的事儿,那瘟神庙的藏宝也没花过几个,最后的作用却是这样的。
重物去了,七茜儿这才感觉到身上疼痛难当,她又开始默默掉泪,一边哭,一边拿着药给自己上了起来……
距离庆丰城几百里的小南山下,几个江湖人士武器掉落,脖子上画了一线红,沉重的身躯坠地,那脖子上的鲜血才喷涌而出。
一个中年人气儿还没咽干净,他便瞪着面前的人,嘴巴里嗬嗬的吐着血沫子,最后身躯猛的一僵,死不瞑目。
刹那的事情,围观的两帮人,一帮齐声喝彩,另外一帮便默默的开始披麻戴孝,并且安静的从一边牵过几辆拉着棺材的马车来。
这些人没有哭,也没有愤怒,就安静沉默的走到几具尸体边,就地把他们的衣裳剪了,趁着身体软和,又给他们止血穿寿衣,齐齐抬入棺木。
盖棺之后,一穿素色劲装的中年人,对着官道,忍着满腔的悲愤朗声抱拳道:“小南山五庄十二门!派得力青壮七人!阻玥贡山庞峰主入京约斗不力,来往善人!耳听目睹!家至户晓了!!”
他念了十来遍,才回身对那坐在矮塌上正在擦枪的人抱拳道:“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跪坐在矮塌上的这位,年纪看上去至多四十多岁,他头发漆黑,太阳穴高鼓,鹰鼻长须,眼神却脉脉含情的看着自己的杀人枪。
这人,正是玥贡山的一线枪庞图。
他含着一口烈酒对着枪尖连续喷了三次去煞后,才对那中年人道:“江湖事便是江湖事,什么时候?你们这些人竟成了朝廷的走狗了?”
那中年人冷笑一声道:“天下大乱没见江湖人,两河洪涝依旧不见江湖人!赤地千里饿殍满地,也没有江湖人!都急急慌慌,闭关的闭关,上山的上山,看护自己的看护自己人!人家旁人出来顶了天!立了地!天下万万民刚刚有了活路了,咱就长点良心成不成?这个时候你进京干嘛去!少拿几个死不了!饿上一顿你也瘦不下……”
可惜这位没有说完,从喝彩那路队伍里就飞出一杆尖枪,那中年人本能躲过,
却冷笑一声迎了过去,就听到噗~的一声,他被一枪穿胸,扎到了地下。
没多久,那队伍后面出来一位身着大红衣裳,相貌英俊的年轻人,他冷哼的走到那中年人面前,踩着人家的身体拔了枪……
满腔血箭喷出,小南山又折一位门主。
那边依旧上来沉默收尸,抬了人就走。
那红衣青年提枪走到矮塌前面坐下,拿起酒碗喝了几口,也是三口去煞。
等他喷完了,庞图才不紧不慢,边往自己的锥枪头上裹红绸,边说:“翻江冒失了!人家死了那么些人,你何苦不让人说完话?”
这红衣青年正是庞图的大弟子沈翻江。
听到师傅责备他,沈翻江就轻哼道:“这一路多少人了,只他们如此罗嗦!怎么还骂上了?”
庞图将收拾好的枪放在腿上,跪坐看着面前的官道说:“天子脚下混着,声音就得高些才能说明立场!各有各的难处,如我等,自古以技受供奉,便有我等的责任!此次拦截比斗各有为难,无有恩怨!可你贸然出手……”
看看远处正恶狠狠盯着自己的这边的抬棺人,庞图无奈叹息道:“怕是小南山一脉,从此便是你的仇家了!”
这师徒不过就是一说罢了。
沈翻江轻笑了声道:“我怕他们!”
话音刚落,远处便是一阵马铃响动。
这对师徒眼神微微发亮,那沈翻江站起来听了一会,就回头冷笑对庞图道:“师傅,我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才五马?哼!总有一日……”他拿起枪尖对着燕京的方向道:“早晚穿了那孟鼎臣!我叫这帮王八蛋看人下菜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