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雷阵雨只下了大半夜, 在天亮之前便停下来了。清晨太阳照常升起,好像一夜的雷电交加、风急雨骤,都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被急雨浇了之后, 第二天宁金生就着手开始在家搭棚屋。就着还剩下的两堵折角残墙,用烂泥糊砖,用碎砖头把墙再砌得长一点, 然后用稻草秸秆覆顶。
自己凑合搭的,搭的棚屋自然也不大,就够一家四口勉强挤进去睡觉的。
搭完棚屋, 宁金生又拿碎砖头垒了个很简单的灶, 四方直筒,上面搭一口锅就成了, 其他灶台烟囱什么的都没有, 能呛着烟勉强做口热饭就不错了。
可谁知宁金生辛辛苦苦搭起棚屋和灶台, 泥浆都没干透还没开始用, 忽又下了一场大暴雨, 直接把他搭的棚屋和灶台全部给冲塌了。
辛辛苦苦那么多天, 一瞬间又化为了乌有。
老天爷是真的要逼他们去死, 宁金生情绪彻底崩溃,在大雨里发疯,用脚踹他们家的一堆碎砖,嘴里骂赵家骂女儿骂老天骂一切, 疯到后来没劲了就坐在地上哭。
雨水哗啦啦往下倒, 他坐在地上哭得眼泪鼻涕全下来, 看得邻里都揪心。
但谁揪心隔壁的赵彩秀也不会觉得揪心,她只觉得痛快,翻着白眼说:“活该!”
人坑你就算了, 老天爷也几次三番坑你,你说说你是不是缺德事干多了?
但宁金生崩溃归崩溃,也没有真的一头撞死去,再怎么说他家还有老婆孩子等着他来养呢。大雨过后收拾起心情,再憋屈再想死,还是得再次搭棚屋。
这一次运气好了那么一些,棚屋和灶台搭起来好些天没受雨,在烈阳下晒干,一家四口勉强有了个栖身躲雨的地方。
在棚屋灶台都搭好晒干稳固之前,宁金生带着一家四口还是轮流在他两个兄弟家吃喝度日。好在他兄弟家余粮多一些,每天省着吃,勉强能供他们一段时间。
不过这段时间也恶化了宁金生和两个兄弟之间的关系,他们的兄弟表现倒还不是特别明显,嫂子和弟媳妇那是把情绪都直接挂脸上了,不耐烦他家四口。
其实只要不是蠢到家的人,谁看不出来那脸色就是在撵人,只还留个虚面子没有嘴上说出来罢了。可宁金生一家四口没处去,只能当看不懂人家的脸色。
装看不懂蹭口吃的不饿死,但每天看人脸色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胡秀莲是个极为要强的人。不过不好受也只能忍着,看人脸色总比饿死好些吧?
眼见着棚屋和土灶搭好可以不靠人了,宁金生的两个兄弟和他们媳妇都松了一口气,想着终于可以摆脱这四个大麻烦了。
这一家四口实在不是东西,每天给吃给喝下雨给住,他们还满脸怨气的样子,好像他们不是在帮他们,而是欠了他们在还债似的,这谁高兴?
这最后一顿饭是在宁金生的弟弟家蹭的,他弟媳妇在饭桌上就直接说:“二哥二嫂,都说亲兄弟明算账,在我们家躲个雨挤着睡个觉就不算了,你们这段时间吃我们的喝我们的那些,我们可都记着哪。我们也穷,日子也不好过,你们有了可得还啊。”
宁金生和胡秀莲轻轻闷口气,直接不想看这弟媳妇。宁波宁洋在旁边喝稀水粥,开口冲他们婶子说了句:“叔和爹爹是亲兄弟,一家人不就应该互相帮助吗?”
弟媳妇无语地笑一下,“我们帮了的呀,让你们吃喝这么长时间,这还不算帮吗?不能我们帮完你们,回头你们就不认账,连吃的喝的都不还吧?要不是亲兄弟,谁会让你们在家里吃这么长时间饭?我们的粮食也不够了,眼见着撑不到秋收。”
宁金生在旁边闷着气,早就知道他的两个兄弟对他没多少真心,帮他们也是出于兄弟这层关系迫不得已,于是出声道:“会还给你家的,一粒粮食都不会少了你。”
弟媳妇笑笑,“还有大哥大嫂家的,还有之前去医院检查拿药,垫的那些钱……”
胡秀莲深深闷口气,心里异常憋屈难受,默声想——非得就在这时候提还钱还粮食的事?他们家现在都落到什么样的地步了,还这样没有一点人情味!
弟媳妇看着他俩的脸色,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不高兴了。这家人这段时间一直是这样,动不动就摆出这样一张脸来,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们似的。
管他们摆什么脸,总之这钱和粮食不能不要,所以她又继续说:“你们要是实在没有办法,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开学去找阿香借一些呗,离开学没几天了呀。”
宁金生的弟弟闷头吃饭不说话,全让自己媳妇来当这个坏人。而宁金生和胡秀莲也闷头不说话,稀水粥喝在嘴里的只觉得异常苦。
说什么呢,不管说什么,脾气一上来绝对要吵。吃人家喝人家的,还真不敢有脾气。
有也只能硬生生压着。
第二天宁金生和胡秀莲就没再带着宁波宁洋去两个兄弟家蹭饭了,宁金生去生产队借了一点口粮。因为生产队借粮有限额,他们也只借到了勉强够三个月吃的。
不过能捱到秋收,也差不多了。
除了借粮食,宁金生在生产队还押工分借了一点钱。生产队也不是有吃不完的余粮用不完的钱,尤其到这时节什么都有限,穷也不是穷个人,所以借的钱也不多。
宁金生一个月挣的工分差不多相当于五块钱,生产队队长看他家实在可怜,便给他押了三个月的工分,借了十五块钱给他。
拿了粮食和钱回到家,宁金生又拿钱去了一趟供销社,买了一口小铁锅,还有两个最便宜的瓷碗以及两双筷子。别的暂时可以不要,吃的东西必须得置办。
而也就买了这点子东西,就花了将近一半的钱了。
眼见着马上开学,宁波宁洋上学的学费才是大问题,愁得人睡不着觉。
眼下教育政策完全都变了,不像以前读书没用,现在读书考大学成了穷人家孩子改变命运的最容易走的途径。夫妻俩还想让宁波宁洋考好大学,给家里争光呢。
之前因为彩礼的事情,胡秀莲在她姐妹家借过了钱,再去借也是借不到的了。早知道赵家会蛮横到这种地步,那十几块钱当时她也不该给那瘸子他娘。
他们之前到别家就借不到钱,眼下家里这样的情况,人家怕他家完全还不起,更是不可能会借的了,当然他们也不想再拉下脸求爷爷求奶奶似的了。
到底怎么办呢,胡秀莲躺在小棚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憋得难受,每晚都这样。
宁金生看她来回翻身也十分烦躁,只问她:“不睡觉干什么?”
看宁波宁洋睡着了,胡秀莲吸口气问宁金生:“马上就开学了,咱们手里剩的这点钱,只够宁波宁洋一个人的学费,这要怎么办?”
还有家里欠的债越来越多,靠挣的那点工分,真不知道要还到什么时候。
听到这问题,宁金生也觉得喘不上气,深深吸口气片刻说:“怎么办?要么退学下来一个干活挣工分,要么……”
要么什么,夫妻俩在昏暗的夜色中对视一眼,想到一起去了。虽然有点下作不要脸,但这也是他们夫妻唯一剩下的还能试一试的办法了。
宁兰那个坏种卷钱跑了,不知道到底跑哪去了,茫茫人海根本没法出去找。宁香现在是跑了,可她学校跑不掉,开学她会回去的。
宁香手里有钱,给不出两百彩礼,但给个几十块钱补贴家里还是可以的。
但想到宁香的态度心里也憋气,胡秀莲又吸口气说:“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去学校找她只怕她也不会见我们的。这丫头石头心钢铁肠子,她肯定知道家里遭了多大难,可她就是不回来,连看都不来看我们一眼。”
宁金生深深吸口气,“她现在是大学生,身边都是有脸有面的人,就去她学校找她,她要是不想丢人,那就赶紧掏钱。掏了钱,我们什么话都不会说。”
胡秀莲想想觉得也是,既然她狠心,就别怪他们无情。低声下气求她没有用,那就只好来硬的,威胁她。她现在是大学生,光鲜亮丽得不得了,能不要脸面吗?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现在过得日子不比要饭好多少,还要什么脸?
胡秀莲吸着鼻子使劲抹一下眼睛,“不要这老脸了!”
这张老脸和宁波宁洋上学考大学比起来,根本也不值什么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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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香在八月中旬的时候把手里的绣活全部做完,她按照林建东给她画的路线图走回木湖公社。路上问了几遍人,倒是也没走太多的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