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冷气开得足。
她不知睡了多久,睡着的姿势很乖,双腿蜷上来,手贴着脸庞放,有点像二窈为了保暖,睡觉把自己卷成甜甜圈。
裤袋里的手机振动,贺司屿接起来。
因徐界提前下班,司机只能等到时间差不多,直接来问他的意思:“先生,车子备好了,您可以随时回家。”
贺司屿看向沙发上的人后,瞧了好几秒,他走向里间,放低声音:“不用,今晚我自己开车回去。”
他带出一床薄毯,轻轻盖到苏稚杳身上,又把室温调高了。
贺司屿是个行程安排严格的人,他不喜欢被任何事打乱计划,但看她睡得这么香,不舍得叫醒。
他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将灯都关了,只留下办公桌前一盏吸顶灯,散下一圈暖白光。
玻璃窗外霓虹错落,车辆纵横,与城市繁忙的夜景一对比,四下悄然得,好似喧嚣中唯一一片净土。
贺司屿没叫醒她,也不急着回去,坐到办公桌前,不慌不忙审批文件。
没工作两分钟,贺司屿指间滑动的钢笔慢慢停下来,目光远远凝过去,落到沙发那一团身影上。
看她在自己身边睡得这么甜。
他突然凭空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感觉这个世界上,还是存在着什么,只属于他。
贺司屿沉着眸,不经意间想到过去。
“司屿,算妈妈求你,贺朝入狱是他罪有应得,可是星野太无辜了……”
两年前,法院判决贺朝二十年有期徒刑那夜,他母亲跪在他面前,为他那同母异父的弟弟求情的画面。
在纽约公司的办公室。
他父亲当年被贺朝杀害的地方。
二十年后他的母亲,跪在那里,死死扯出他的西裤,哭得透不过气,嗓子都哑了眼泪还是止不住冲出来。
没有一个母亲会对着儿子这么卑微地哭。
“你公开贺朝身份,就相当于公开了星野的身世,他都没有成年,以后还有谁看得起他……妈妈求你了,司屿,贺朝的罪怪不到他身上,星野也是你的弟弟,他已经没了腿,你就行行好,放他一条生路好吗……”
“妈妈给你磕头,你行行好……”
憔悴的女人用力哭着央求他,贺司屿喉咙里就像吞了一口碎玻璃。
他下颔绷得很硬,低着眸,冷眼看她:“您的母爱,就是让我父亲一辈子蒙冤,让我成为外人眼中亲手送生父进监狱的逆子,是么?”
女人猛地一颤,颤落几滴楚楚可怜的眼泪。
“回答我!”他狠厉地沉下声。
她狼狈地咬住唇,都把自己的唇咬破,深深埋下头,除了压不住的哽咽,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将他的裤脚攥得更紧。
贺司屿暗自做了个深呼吸,倏地扯唇冷冷一笑:“您不用要死不活了,我答应,但既然您的眼里只有他一个儿子,你我情意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你和他,都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活在一个只有感情是奢侈品的世界里。
……
苏稚杳在雨声中醒过来。
这场蓄势几小时的雨不太小,雨水打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地响。
她打着呵欠懒洋洋坐起来。
眨眨眼,看到男人就蹲在她的面前,西裤下一条腿曲低着,不知是一直在旁边看她,还是刚过来。
“回家么?”他问,嗓音含着点不明朗的低哑。
苏稚杳揉揉眼睛,惺忪地看着他:“几点了?”
“十点。”贺司屿说。
竟都已经这么晚,苏稚杳微微一惊,眼里浮出一丝丝过意不去:“你在等我睡醒?”
她好像很怕耽误他,迷蒙的双眼露出为难,贺司屿就没说,给了她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有工作。”
苏稚杳目光向上,纤长的睫毛抬到最高,瞅了眼天花板上暗兮兮的灯,懵懵的,还不大清醒:“那你们公司,是停电了吗?”
女孩子刚睡醒,鼻音有点软。
贺司屿不由抬了下唇角,扶她起来,顺着她话说:“嗯,没钱缴电费。”
双脚落地站着,血液回流,苏稚杳浑浊的脑子渐渐清明,这句话倒是反应过来,低哼回怼:“你是要破产了?”
贺司屿在这话里顿了一顿,看着她弯腰收拾茶几上的东西,再挎上包包准备回去。
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他的眸子显得有些深沉,突然他低声问:“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会和我在一起么?”
他问得太突然。
苏稚杳当时怔住了,愣到忘记回答。
回梵玺的路上,贺司屿在开车,苏稚杳靠在副驾驶座,一路都没人说话,车子里静得有些诡异。
苏稚杳明显感觉到他心情低郁,他心里似乎压着什么事,但他总是不愿表现出来任何情绪。
就像今晚她忽略了他那个问题,他也不会追问她第二遍,过就过了。
可明明他就是想要听的。
在电梯间等待时,苏稚杳琢磨很久,忽然轻声唤他:“贺司屿。”
“嗯?”他低头去看她。
苏稚杳仰起脸,望着他笑:“在你办公室睡觉的时候,我梦到我成名了,演奏会场场爆满。”
她的笑总有化散阴霾的作用。
贺司屿眼中挂起淡笑:“难怪睡得不想醒。”
苏稚杳不理他的调侃,歪着脑袋,怕太矫情因此话说得扭捏:“路上我认真想了想,以后我努力努力,应该……能养得起你。”
表达完意思,她磨不开面,先一步迈进了电梯。
贺司屿眸光微烁。
不管她是不是真心话,也许只是哄哄他,但他当时下意识凝皱的眉眼,确实慢慢舒展开。
见他迟迟不按楼层,苏稚杳瞅他两眼,抿抿唇,按了下次顶层。
贺司屿带着疑问:“不住我那?”
女孩子得矜持,要她住回去,怎么也得他先开口,苏稚杳这么想着,轻轻地含着点娇嗔:“哪有人刚在一起就一块儿睡的……”
“你昨晚睡得不是挺舒服?”
“……”苏稚杳脸一热,嗫嚅着抱怨:“昨晚我那是、是喝醉了,你趁人之危。”
昨晚的情况不能细想,容易想到脸红心跳的画面。
电梯门向两侧打开。
苏稚杳立刻迈出去,一刻都不犹豫,否则显得她多想跟他睡。
她按密码,察觉到男人徐徐跟到她身后。
苏稚杳抿着笑,故作不懂地回头问:“你还有事吗?”
贺司屿唇边微不可见地掠过一瞬不拆穿的笑,平静道:“看你进去。”
“……”
他太不解风情了。
苏稚杳瘪了下嘴,慢吞吞按密码,按到最后两位数突然停了,面不改色:“我忘了。”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伸到眼前,帮她按完了最后两位数,门锁嘀地一声,开了。
苏稚杳讷了好长一会儿。
在心里骂他千百遍后,咬牙切齿地想,她再也不去顶层了。
苏稚杳狠狠瞪他一眼,带着怨气一把拉开门,刚甩脸走进去一步,就被他扯出来,拽进怀里。
使坏的男人笑声低低的,声音温柔,从头顶沉下来。
“今晚陪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