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实说,漫天血雾中仙君现身,本该是言情剧般的情节。
“你在害怕?”
仙君指尖停留在她微张的唇瓣上,温柔厮磨,此时她方才感到,自己嘴唇确实在不受控的轻微颤抖。
月微尘的指尖冰凉,像是冬日初雪于唇上轻点。
接着,他抚上她的发顶。
“你来这里时,不是戴着一条发带么,为何不见了?”
“最初见你时,便是那发带吸引了我,是另一个我送你的么?”
他若无其事地扔出了重磅炸弹。
“你、你知道?”
“你是指什么?”他垂眸望向她,眼中浮动堪称温柔的光芒,“这里是幻境,重演曾经发生的事,还是这条发带是我本体赠予你的?”
沉鱼:……
这人,是开了透视外挂吧?
“那你没点想法?”
“你希望我生气么?”
“那倒也不是,生气不利于身体,肯定越少越好。”
月微尘似乎没想到沉鱼这种情况下都能和他贫嘴,先是微怔,随后翘起唇角:“你的回答出乎我的预料,很有趣。”
“不然你以为你本体为什么会喜欢我?”
这次换做月微尘噎住。
随后,他哑然失笑:“那你希望我说什么?”
“比如这里发生了什么,而你准备做什么?”
“重演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罢了。”月微尘平淡说道,“设置秘境的最初目的,或许是希望你们参与进当年一切,改写结局,拿到什么奖励之类的。”
听起来是很常规的剧本。
不香吗?
“但在看到你发带时,我觉醒了。”
他温柔地望着沉鱼:“我意识到,这是曾经发生过历史幻影。然后,爱上了你。”
沉鱼:“……”
“为何如此震惊?你不是很有信心,说这就是本体爱上你的原因么?”
那当然是因为,月微尘本体从来没和她提过爱这个词,她甚至还不是很笃定对方对自己到底是兴趣上头还是什么。
“不要怀疑幻影的真心。”月微尘说道,“我不会骗你。”
沉鱼不想讨论危险话题。
“那现在这样是什么情况,这里死了多少人?”
“旧景重现罢了。”
“你不是说,我们的任务是参与旧事修改结局,就是说历史上除了凌霄,这次时间里所有人都死了?镇子干脆湮灭了?我们的任务是拯救所有人?”
月微尘一直含笑点头。
“那你这……那我任务失败了?”
“你很想与我为敌?”
“嗯?”
“这里发生的一切,均是我所为。”月微尘眨眨眼,“或许没有这么惨烈……但也不一定,记不得了。不排除我觉醒后心中无聊,因此推波助澜乃至于此的可能。”
“那我的任务怎么办?还有虞桃,离池,大师兄他们?”
“任务目标当然能够更改。”
月微尘轻描淡写道:“从我觉醒的那刻起,这座秘境便不再是束缚我的囚笼。”
或许是年轻几千岁的缘故,月微尘投影比本体坦诚大方的多。
沉鱼从他透露的情报中分析,他原本应该就是本体散落的少许神识,为秘境窃取设置成了npc,偏巧她的发带是月微尘亲手制作,可能触发了什么隐藏开关,叫投影具备了自主意识。
这么想就安心多了。
不然这幻影张口闭口对她一见钟情之类言语,怪吓人的。
“那能怎么改?”
“为何要改?”月微尘笑容稍敛,“既定事实无可更改。”
“我知晓你的想法,放心,待一切终结,我会将通关钥匙交给你。”
这么顺利么?
沉鱼先松口气,但与月微尘斗争多次的经验告诉她,没这么简单。
月微尘什么时候是大好人了?
别忘了,他可没讲清楚,他当年为何要掺和进一座偏僻山镇里的愚昧祭祀里。
沉鱼正想问,却听对方语气冷淡地说道:“至于其他的,我劝你不要多问,也不要尝试探究。若与隐秘纠缠过深,那你终究也会成为隐秘的一部分。”
“我没想问别的。”沉鱼说道:“我就是想请你帮忙找下师兄他们,毕竟都是您未来的弟子嘛。”
“死不了。”月微尘平静道,“他们在为自己的愚行付出代价。”
……?
月微尘轻轻抬手,血雾瞬间敬畏地消褪,霎时间干干净净,半分残余物也没有剩下。
也叫沉鱼顺利看清了,血雾深处发生的那一幕。
*
落月毫不犹豫地献祭了所有山民。
意识到这点时,凌霄刚下定决心,准备向离池拔刀。
“哦。”
同样看到这一幕,离池平静地发出气音。
凌霄则惊愕地睁大眼睛。
自从踏上无情道,他已许久未曾因外物动摇过道心,但此时此刻……此时此刻,他却忍不住产生,希望自己为幻术蒙蔽,看到的均是幻象的想法。
落月,他印象里最清澈最沉默的那个女孩,毫不犹豫地献祭了百条人命?
而她的目的……
“血肉转生,重塑根骨。”离池轻声嘀咕,认真回忆起来,“我杀的人有一百么?”
应该有吧?
望着震惊的凌霄,离池好心帮他分析:“看来你的情人,为了能帮你除魔卫道,不惜一切代价。”
这话的讽刺味道几乎不用细听了。
凌霄握紧了剑柄。
“凌霄!”
血雾中,少女望向他的眼神热烈而羞怯:“我成功啦!你感觉到了吗,我炼气成功了!”
说这句话时,落月的声音比从前任何时刻都要自信。
她不是凡俗!她是真正的修士,她可以与他相配了!
离池望着她,像是看某种肮脏的虫豸。
落月不在乎。
反正她是修士了,还是游仙大人亲自引她入道,想来即使要打架,那小道长也不会是她对手的。
暌违已久,她一直不敢抬眼直视凌霄,现在,终于有底气与他对视了,这么多年了,他有没有比以前更好看?有多好看?
带着这样隐秘而热烈的期盼,她望向了凌霄。
她想听凌霄夸夸她。
为了这一天,她努力了多久呀。
可当她望进对方眼中时,看到的只是厌恶与冷酷。
全身血液都凉了下来。
“嗯?”
这是落月在世间发出的最后声音。
血雾弥漫了她的视野,直到咽气前一刻,她都不明白,凌霄为何一句话都不同她说。
而胸前的冷意又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这么疼?
……
当年,离开前一夜,那个领她爬上望月山,呐喊着“我是凌霄,总有一天,要凌于九霄,让所有人都高看我们一眼”的人,不是他么?
他做到了,她也做到了。
为什么,不会与她说话呢。
她记得,那一晚的月亮高远皎洁。
和现在很像。
通过山洞顶部那巨大的豁口,能看到夜空中的皎皎明月,以及无穷尽的,自洞口呼啸而入的冷风。
好冷啊。
……
望着落月的尸体,离池微怔。
饶是他都没想到,凌霄翻脸会如此之快。
他以为这两人至少会啰嗦两句,甚至可能会被迫看会儿无聊戏码。
没想到居然没有。
“当着在下的面,公然作恶。”凌霄冷冷转眼道,“此剑,是为百名无辜死者。”
“?”
离池看不懂这位正道人士在做什么。
凌霄知道他不懂,却也没解释。
这世上能理解无情道修士行为思路的人,本来也很少。
凌霄踏入无情道有一段时日了,本来一直处于瓶颈,不得要领,但前阵他忽得生出隐约预感,自己似乎将要突破。
而无情道的突破,也意味着感情的丧失。
他无父无母,亲友极少,丧失情感本是无妨,可鬼使神差中,他忽然想起了曾经与某人的承诺。
他唯一许过的承诺。
他会带着山外的无边月色回来,让她看见山外的月光。
由于艰苦训练,他本已将这个承诺压在心底,此时忽然想起,大概是担心无情道导致感情淡漠,彻底遗忘承诺吧。
可惜。
他本已带了无边月色。
然而邪祟之流,不配。
凌霄冷着脸,面无表情地从落月身边走开,前去探查祭品死状。
“嘶。”
隐匿于血雾中的虞桃倒吸口冷气。
她跃下后一直紧紧跟着谢师兄,两人本想寻找沉鱼,没想到却先撞上了这一出大戏。
憋了半晌,她低低地吸了口冷气,不知在为什么咂舌。
谢孤容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但她却听到了虞桃的小声吐槽。
“这就是无情道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