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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鱼一路疾驰, 但妇人的歌声始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在找到妇人前,她首先遇见了一个老者。
老者手中捧着黑匣,跌跌撞撞地向外走, 嘴里嘟囔着什么。
她皱眉, 靠过去。
“你是谁?”
从衣着气质判断, 这老者应是村长。但看其错乱精神状态, 却不知是遭遇了什么。
“活着。”老头恐惧地说道, “他还活着。”
“什么?谁还活着?”
“那怪物, 那个怪物啊啊啊啊!”老头发出凄厉的惨叫。
原来,他手中捧着的黑盒, 忽然涌流出大量污血, 污血如沸水般升腾, 转瞬便消融了黑盒,接着彻底腐蚀他的双手,将皮肉侵蚀得干干净净, 只留森森白骨在外面。
村长涕泗横流,哭嚎道:“我的手, 我的手!!!”
沉鱼听得心烦, 出手点在他经脉大穴。
“咦, 不疼了。”他止住哭泣,目光望向沉鱼,“仙子, 是你、是您救了我吗?我的手……”
“之后它会自己痊愈的。”
其实她只是切断了老头的痛觉感知, 饮鸩止渴的计策罢了。但这就没必要同他明说了。
对心魔中的混账老东西,要讲人道么?
沉鱼直白问道:“告诉我, 里面发生了什么?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村长还吞吞吐吐的, 但沉鱼只是解开他的痛觉屏蔽, 他就瞬间屈服了。
“我说,我说!”他鬼哭狼嚎,“里面关着的是魔头和妖女!刚刚进行完血祭,但是魔头居然没死!盒子里封存的是他的心脏,准备献祭给神君的,但灵盒怎会失效。”
沉鱼呼吸微滞:“你说的魔头,可叫离池?”
“是。”老头小心地说道,“仙子莫非是来除魔的?”
沉鱼快步在密道中行进。
她感觉到,盒子中的心脏仍有灵性残存,现实中,这种情况是还有抢救机会的。
想起上次轮回中,离池胸前的血洞,不难联想,他应当是被生生剜出心脏后,又被鬼族分尸。
他的心魔到底为何会是这种情况?
然而最令她担忧的不止是这些,她死亡了二十次已经有点受不了了。那离池又死了多少次?
须知道,这几次轮回离池都随她一起死亡轮回,那在她未寻找到离池的之前呢?离池有保留那些死亡记忆么?
发现自己陷入鬼打墙后,沉鱼干脆的用破灵剪粉碎墙壁。
破灵剪能够破除一切由灵力构成的存在,鬼打墙也不例外,她一路走一路拆,最终硬是找到了妇人唱歌之处。
衣着破旧的妇人蜷缩在墙边,她头发蓬乱,看起来很久都没有好好收拾过自己,脚边则丢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孩童躺在地上,长发遮住了他的面孔。
沉鱼心中陡生不妙感。
莫非面前的妇人……
“你干了什么?”她出声喝问道。
然而妇人并没有理会她。事实上,沉鱼一路用剪刀破壁的动静绝不算小,然而这妇人竟然完全没有反应,难道说……
沉鱼上前一步,试图拽起妇人,可才走两步,她便不出意料的被空气墙挡住了。
她试图用破灵剪粉碎空气墙。能打碎,但只能打碎一点点。这说明,设下这道空气墙的人,实力完全超越了破灵剪的上限。
只能是离池设下的。
……
离池到底想向她展示什么?
沉鱼暂且按捺下急躁的内心,等待空气墙另一端的事态发展。
只见妇人呆呆啜泣一会儿,忽然颤着手,攥紧了匕首,起身向离池走去。
她抬起正脸,沉鱼看清她的容貌,才毫无意外地发现,这妇人样貌,与离池极其相似,只是相比离池昳丽中透着凛冽锐气的英俊,妇人样貌更柔和些。
也因此,即使如此狼狈,形容枯瘦,也能看出昔日的美丽动人。
不出意外的话,这名女子应是离池的母亲。
沉鱼已经猜到离池娘亲准备做什么事情了,她手里的这颗心脏,大概就是她从亲身儿子体内剜出来的。
想到这里,手里的黑盒仿佛有了温度般灼烫。
但在他们之间的这道无形墙壁,像是横亘在她与离池过去的那段时光,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
她无能为力。
躺在地上的男孩睁开了眼。
幼时的离池相比少年的他,清秀的几乎像个女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软软的嘴唇,虽然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变化,可就像雪娃娃一般漂亮。换做平常人家,疼爱都来不及。
他盯着娘亲手中的匕首,像是明白了什么。
孩子分明什么都没说,只安静地躺在地上,妇人却大吃一惊,颤抖得更加厉害。
“妖、妖怪!你居然醒着?”
她分明下了足以药倒三个壮汉的迷药,这小魔头为何还能睁眼睛?
听到娘亲斥责,小离池什么也没说,只乖乖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垂下,像是睡着了。
饶是沉鱼看到这里——陷入心魔的离池可是不由分说的害死她二十次,但她心里还是泛起酸涩的温柔。
聪颖如她,怎会猜不到之后发生了什么。
妇人被孩童的温顺激怒了。
总是这样,总是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总是阴森森的盯着人看!
经历了那些事情,被刀割烂皮肉,被棍棒打断骨头,胳膊只能耷拉下来,哪有孩子会不哭闹的?
但这孩子……这妖怪仿佛天生无血无泪,哭都不会哭!
她毫不犹豫举起匕首,随后狠狠刺下!
匕首洞穿了男孩胸膛。
他痛得蜷缩,却又慢慢舒展开来,安静地躺在地上,若不是肢体生理性的颤抖,几乎没人看得出来他还活着。
妇人刺穿亲子胸膛后,面色惨白,几乎瘫软在地,但她又想起掌门的话,妖物心脏必须活体取出,祭祀方能起效,赶走那头恶鬼!
她连忙从地上爬起,一手将男孩扶起——却只是为了固定他的身体,另一手握住匕首用力,毫不犹豫的起起落落,将鲜活心脏完美剔出,小心的盛入灵盒当中。
而小离池则被她毫不怜惜的丢弃在一边。
做完这一切,妇人重新缩回墙边,直到村长出现。
刚才还双手均被腐蚀殆尽的村长,此时看起来神气又威严:“事情办好了吗?”
面对村长,妇人怯懦恭敬:“在盒子里。”
“嗯。”村长取走黑盒,打开检视一下,这才颔首,“做的不错。”
他的目光落在离池娘亲姣好的面容上。
妇人不自在的紧了紧衣领。
村长冷冷扯扯嘴角,早就玩烂的女人,用过今晚便没用了,居然还有不切实际的妄想么?
“您答应我的事……”
“放心,今晚过后,你的事情就会彻底了解。”
村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随后走到离池身前不远处,皱眉道:“这魔头处理了吗?”
离池娘亲软弱地说道:“剜出心脏,应该活不成了吧。”
“不错,还是得你亲自来。”村长露出阴冷的微笑,“换其他人来,只怕这小畜生还要发疯。”
离池娘亲没有应声。
“啊!!!”就在这时,村长忽然发出惨叫。
原来,躺在地上的小离池,居然朦胧地睁开眼睛,盯着他手里的灵盒,艰涩道:“把我的心脏,还给我……”
稚幼的男孩模样凄惨极了,饶是如此,脸上也只有血污,没有半分泪痕,惊悚至极。
村长转头就跑。
只留下离池母亲恐惧地看着“死而复生”的儿子。
他为什么还没有死?!
*
离池躺在冰冷的地面,娘亲遥远的面容在他视野中显得如此朦胧。
他想问娘亲,为什么要把他的心脏给别人。
是因为娘亲想要,他才给的。
可他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
记忆里娘亲总是哭,总会被别人欺负,总会哭着骂他和他的“父亲”,她讨厌他的脸,讨厌他的性格,讨厌他的性别,讨厌他身上源自父亲的一切。
最混乱的时候,娘亲甚至会尝试用刀,将他“变成女孩”。
他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笨手笨脚,但在他留长发以后 ,娘亲会冷静一些,不会频繁用各种东西折磨他。
其实离池想告诉娘亲,等他再长大些,像那些总是来这里的男人一样高的时候,就谁也不能欺负他们了。
但好像……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好痛。
明明以前都不会这么痛,都能忍过去的。
在外人面前,小孩可以咬死嘴唇一声不吭,但在出生至今,最亲近也最渴望亲近的人面前,脆弱的依赖仍如岩石缝隙里的杂草般生长。
【可以……抱抱我吗?】
这个念头萌生的瞬间,妇人仇恨地叫道:“去死吧,你这个妖怪!”
【啊……】
妇人再度抄起匕首,要将这个给她带来无尽痛苦、象征着耻辱与恐惧的妖物彻底杀死。
她的行动被打断了。
墙面被打碎,狰狞的恶鬼出现。
离池娘亲惶恐回头,恐惧地看着来者的出现。
兽首人身的怪物现身,其全身呈绿色,一只眼睛在头顶,一只眼睛在下巴,身姿矫健雄壮,高达数丈,背生双翅,正是传说中的夜叉恶鬼模样。
“你,杀了我的儿子。”
恶鬼开口了,声音是古怪的金属撞击声响。
“没有、我没有!”离池娘亲瑟缩的说道,她泪流满面,连连后退,刻在骨髓里的恐惧令她瑟瑟发抖。
“卑贱之女,胆敢如此!”
面对自己事实意义上的妻子,恶鬼没有半分怜惜,确认离池已经死亡后,他毫不留情的惩罚了这个凡人女子。
以最残忍的形式。
虐杀。
小男孩或许还有口气,也或许已经死了。
总之,他姗姗来迟的父亲,以最暴戾残忍的方式,为他向他的母亲“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