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真的想气死我，好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吧？”

“当然不。”

银发仙人某种笑意愈发加深，他拥沉鱼入怀，如同对待绝世珍物般怜惜爱慕。

少年的他自知有缘无分，没有挽留从天而降的女孩，可现在的他，却能真切的触碰她。

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我只是太高兴了。”

缠绵万年的思念，在今日终于得以了结。

沉鱼双手环住他的后背，微凉的银发流水般倾斜，如月之光，在她指间融化。

说不开心肯定是假的。

但是……

“所以你有没有不死的方法？”沉鱼戳戳他，“你可是仙君诶，天下第一强诶，区区魇力，还不是手到擒来。”

月微尘沉默，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伤感。

沉鱼神色变了。

不是吧，真的没有？

她担忧自己说错话，轻轻拉住他的衣角：“我不是那个意思……没关系，我尊重你的决定。”

月微尘慢悠悠道：“有。”

沉鱼：……受死吧！

月微尘笑盈盈地望向她，目光澄澈，仿佛要看进她的心里。

“但是那个方法很痛苦，也很麻烦，远不如一同消失来的痛快。所以我总得有个如此决定的理由吧？”

“尘世美好？”

月微尘轻笑：“我活了四万年，人世丑恶离别才是常态。”

“和魇力一换一很亏？你比他有价值多了。”

月微尘轻声道：“我承受天下诅咒侵蚀四万年，死亡于我而言是种解脱。”

“人间不能没有你？”

月微尘慢条斯理：“在我诞生前，人族也未曾灭绝。”

这家伙就是在抬杠吧。

但是这种话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沉鱼横下心，心说之前更羞耻的话都被听到过，这六个字算什么！

“如果因为我呢？”

世上伟大的爱情，有时并非愿意为你而死，而是为你而活下去。

她知道月微尘自诞生以来的每一日都饱受诅咒折磨，有多痛苦是她无法想象的……可自私一点，他愿意为她活下去么？

她本来愿意为师尊多活那么两百年，不过师尊变情人了，那把百改成千万也未尝不可，可那样的生活若是没月微尘在侧……那还不如叫她现在就挂掉呢！

仙君的神色终于有所动容，他仔细审视沉鱼……沉鱼恼羞成怒。

这种事还要想？

好家伙，刚确定心意就打算做渣男是吧！

受死，她现在就帮魇力搞定宿敌！

月微尘哑然失笑，接住向他扑来的沉鱼，然后拥她入怀，宽大的白色衣袖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属于月微尘的清淡香气逐渐萦绕着她。几乎令人瞬间就软了身体。

……不。

沉鱼恼怒想到，即使这么香，也别妄图能动摇她的战斗意志。

“我当然愿意答应你，可事实上，对于人间我已尽了全部义务，我因人族祈愿而生，为他们而死乃是理所当然。可是……”

月微尘：“你措辞可以再委婉文雅些。”

“男朋友都要死了，谁还讲究那些？”

“男朋友？”

沉鱼怒道：“你果然要做渣男是吧！”

“……我没有。”月微尘投降，“你继续说。”

“那身为你以后的……咳，总之，我要履行我的职责，给你奋斗的动力，活下去的勇气。毕竟我也不想你单纯为爱吃苦，勉强自己，真是那样的话，我会很痛苦很内疚。”

月微尘专注地望着她。

“你还记得吗，除了万年之约，我们还有一个约定？”沉鱼说道，“那个凡尘之约，你还记得么？”

“嗯。”

“那就让我带你去看看吧。”沉鱼说道，“我记得归古剑派山下就是凡人的大城池？我们去看看，如果你想，也可以去蓬莱岛遗址看看。”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那就去实现约定吧。这样即使你死了，我们也没有遗憾。”

望着坚定的少女，银发仙君弯起眼眸。

他温柔道：“好。”

他笑起来时候，就像会发光一样，真好看。

然而沉鱼很快意识到，月微尘能听到她的心声。

于是立刻呸呸呸：什么都说好，傻不傻！

月微尘笑吟吟地望着她，一点也不生气。

……所以听取心声这个能力简直太作弊了！

*

尘世？

活了数万年，月微尘自不可能没有见识过，甚至领略的比任何人都要深刻。

他见识过无数王朝兴衰，人间相逢离别，甚至极偶尔有兴致了，会化身进入人世，留下段亘古奇闻。

“不过像现在这样，和我一起来庙会玩，没有吧？”

月微尘知道，少女想强调的只是和她一起。

不过对他来说，这件事的本身意义，也在于此。

沉鱼换了件红底白边夹袄，领口处是绒绒的白色短毛，乃是专门收集麒麟瑞兽毛发所制，极为难得，穿上时似有冬雪气息，很符合冬日之感。

月微尘：“嗯，确实未曾有过。”

“你穿这件不大行。”沉鱼说道。

月微尘：“是我总穿白色，令你厌倦了么？”

沉鱼一本正经：“不，是月白过于显衬你的气质，我担心你这样走出去会迷倒男女无数，叫庙会办不成，叫我吃醋。”

月微尘哑然失笑：“好，那还请沉鱼指教，什么衣裳才能不那么显衬我？”

沉鱼早有准备，立刻拿出自己精心挑选的霁蓝长衫，如雨过天晴后的天空，极为清秀雅致，月微尘穿上时，简直配得上公子无双之语。

“似乎不是常见款式。”

“凡人当然和我们穿的不一样啦。”

所以虽然他们仍然有非人所能有的美貌，可混入庙会人群中，也不至于引来顶礼膜拜级别的关注。

月微尘自无不可。

围绕归古剑派的是，是名为临安的国家，最近的城池，乃是他们的国都，永宁。

正是凡人的年关，处处张灯结彩，绚丽花灯悬挂在城中各个角落，灯火融融，每个人的脸上都被映出幸福的光彩。街道两侧摆着各种摊贩，即使是凡人中的贵族，在这天也会走入市间，感受那幸福温暖的氛围。再贫苦的人家，在这一天也会尽力将自己打扮干净，努力摆出一桌丰富饭菜。

“啊，过年的气氛。”沉鱼感叹道。

虽然天气很冷，但站在庙会之中，喧闹人声如沸水咕嘟嘟冒泡，天然有着温度。

在她所处的时代，科技高度发展的同时，人文情怀也极其淡漠，过年基本只能从影视片段中感受氛围。

她拉着月微尘在人群中穿梭，仗着有灵力，看见有兴趣的小吃都要尝一口，看见热闹也要凑上去瞧。

月微尘一直纵容地跟着她，但在沉鱼试图将一颗肉丸喂给他时，终究露出无奈的神情。

沉鱼示意他张嘴：“啊——”

月微尘有些狼狈试图闪躲，但最后还是不幸惨遭制服。

沉鱼忍不住问他：“你以前过过年么？”

“嗯，每年都会吧。”月微尘说道，“我不甚在意，但他们倒是很积极。”

沉鱼正纳闷，便见一队吹吹打打的人，抬着神舆，一路游街。

神舆前侧，是全城选出的最美丽的少女旋转起舞，而神舆正座上，则端坐着一个神像。

沉鱼拉住看热闹的百姓：“请问这是哪路神仙？”

“当然是镇魑渡厄仙君啊。”男子理所当然道，“今日是仙君诞辰，当然要大加庆祝。”

沉鱼：……

她默默回望月微尘：“你怎么没给我说过今天你生日？”

害得她连礼物什么的都没准备。

“并无特殊，不值一提。”

“怎么可能。”沉鱼左右环顾，只觉得普通摊面上的商品，都欠缺意义，无法作为礼物。

最终，她眼前一亮。

沉鱼踮起脚尖——

折下一株梅花。

“这才是我和你的第一个约定。”

【等到冬天的时候，我会送你一枝梅花。】

“现在，你可以分清山樱和寒梅了吧？”她眼睛亮闪闪的，神色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虽然是完成约定，但还是有点仓促了，之后我会好好想想，给你补上什么！”

月微尘指尖轻轻拂过花瓣，微笑道：“已经够了。”

沉鱼没说话，但她觉得不够。

一枝山樱能够赢得仙君的心，但一枝寒梅，能将他留在她身边么？

“足矣。”月微尘轻声道，“你为我完成冬花之约与凡尘之约，我理应偿还你两个约定。”

“那，我要你再爱我一万年，可以吗？”

说完，她又摇头：“不行，这么说好像有点太没志气了。”

“那你想多久呢？”

“两万年？不然一万三千一百四十年？取个谐音？”沉鱼越说越土，在月微尘了然的笑意中，越发尴尬。

“不管了，第一个约定，是要你活下去，可以吗？”

“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沉鱼顿了顿，说道，“我要等到一万三千一百四十年以后的今天再告诉你，你到时候必须在场啊。”

“好。”

银发仙君眼中浮现笑意，那双灿烂的金眸中，映出她的身影，与身后的万家灯火。

初遇之日，她身处狼狈绝境，身边满是邪祟，可重逢之日，她身后万家灯火，身前是深爱的人。

他们还会有很多时间一起度过。

——于此尘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