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望屡屡落空,奔波数万年茫然无所得时,他不觉得痛苦。
精心培养、优秀善良的弟子们陆续离开时,他不觉得痛苦。
但他分明已竭力忍耐内心将她撕扯吞噬的欲望,以最温柔的态度试图碰触她时……她为何会害怕呢?
为何会觉得他控制欲强?
会觉得他表里不一?
潜渊殿中,他再难忍耐,索性以天命死亡相威胁。
沉鱼当初未曾言明具体时间段,可从离池年纪,他也能推测出来,她回到他记忆中,也就是今年的事情。
那或许就是今日回去的。
沉鱼仍是那条活蹦乱跳的小鱼,一通胡说八道,令他焦灼的内心逐渐回归冷静,也明白她回去的时机不在此处。
不过不能这么算了。
他将沉鱼变小收在身边,又赠予她发带,至少有发带在她身边,碰触着她时,能稍稍缓解他的愤怒与灼热,不至于做出伤害她的行为。
这是月微尘唯一能想到的,缓解愤怒的方法。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少女的轻笑询问,是他生命仅有的亮色,可她却有许多喜欢的、要做的事物。
他需要她想起一切,需要她的情意来缓解万年的孤寂与等待,但这对她又非必须。
仔细想来,他对沉鱼是不是爱,如今已难分辨。
可月微尘已经等了她数万年,绵延万年的思念将他折磨至此……若不是爱,便只能是恨了。
他总归不想伤害沉鱼。
仙人没有贞洁观,委实说,他其实一直都很不理解凡人动辄侮辱甚至迫害女子的行为。
无分男女,每个人都能为世间延续做出贡献,每个人都有诞育优秀后代的可能,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对抗魇潮的强者,这种扼杀可能性的行为,仙人无法理解。
不过他也不会轻易插手便是。
关于沉鱼和她两个师兄,以及慕如镜那个小魔头纠缠不清的情况,他本该稳坐钓鱼台。
——只是若是能做到,也不会用“本该”这个词了。
到底该如何面对她呢?
今天的镇魑渡厄仙君,也在为此感到困扰。
*
凌霄不愧是他曾经最为器重的弟子之一,死去万年,还能折腾这么大的动静。
这么想时的月微尘,心情更多的是讽刺。
在他的弟子中,凌霄与如今的谢孤容很像,但更为绝情极端,只为追求至高之道。一旦发觉自行证得道种困难,百般寻找探索,就会取巧法子。
区别只在于,谢孤容被人拯救了。
而凌霄实践了这个方法。
那一夜彻明的烛火究竟为何,月微尘不清楚,但没过多久,他就听闻凌霄故乡惨遭魔道祭祀,死伤诸多,他本人亲手斩杀挚爱青梅,因此觉醒无情道种之事。
那个孩子……
或许因为这样的缘故,凌霄的道种始终存有心魔,最终陨落于仙魔大战中。
临死前,那个冷酷刚强的少年,头次泪流满面,几欲泣血。
他逐一忏悔自己的错处,那般痛苦委屈的情状……原来他早便后悔了,因此心魔丛生,难以祓除。
他哀求师尊将他的尸首送回那个可怜女孩的身边。
那个女孩因凌霄而死,可在看到凌霄的尸体,又亲眼目睹他抽出凌霄神识时,居然大哭着试图攻击他。
……
人类的感情真复杂啊。
不像他。
他只想沉鱼回到过去,令他想起来当年的问题是什么,自此恩怨两清。
再之后,月微尘的愿望实现了。
沉鱼回到过去,圆满了他的遗憾。
“山樱花和寒梅到底什么样子,现在该清楚了吧?”
少女眼眸清澈,带着笑意望来时,他心中长叹一声。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当年她赠予他的花枝,原来是山樱。
少女要返回故乡,而他则要便对既定的命运。
数万年来,他居然一直苦苦执着于寒梅,难怪终是与她阴差阳错,有缘无分。
“至少以后你不会搞错山樱花和寒梅的区别啦。”
临走前,她故意开玩笑道。
“嗯。”他轻声道,“保重。”
万年的遗憾,终被填补。
在那铺天盖地的魇潮袭来时,仙人面如霜雪,姿态凛然。
自己绵延万年的,绝不会是憎恨,而是思念与爱。
他遗憾的,也不是所谓山樱寒梅之别,而是终究没能一起欣赏霜雪满天时的寒梅,与晚春烂漫的山樱。
仙人之爱,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