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简言之问他:可和谈是大势所趋,你又能做些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卫如流没有回答。
他以前看不惯一件事情,就一定要竭尽全力去争取,可慢慢地,他开始与这个世道同流合污。
看不惯又如何,只要不损伤到他的利益,那这件事就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无动于衷。
可现在,他心上的姑娘成为了那个要为大燕利益而牺牲的人。
他势必护她周全。
一个北凉皇帝,还不配从他手里抢人。
可除了阻止她被选为和亲人选之外,他是不是应该……再多做些事情?
卫如流脸上出现片刻茫然。
***
白霜前脚刚刚溜出慕府,慕大夫人的禁足命令后脚就到了。
慕秋早有心理准备,安抚完明镜院的人,走进书房凝神练字。
这一练,就练到了白霜回来。
慕秋用手帕擦去指尖沾到的点点墨迹,边洗笔边问情况。
白霜老老实实道:“卫少卿说他会解决好所有事情,然后再来见小姐。”
说着,白霜从怀里取出木盒,用一种怀疑人生的表情继续道:“这也是他让我转交给小姐的,他还说……还说很想小姐你。”
慕秋:“……”
慕秋盯着白霜看了半天,实在没忍住,捂着半张脸笑出声来。
笑了片刻,慕秋才将木盒打开。
里面放着一根栀子花簪。
慕秋伸出指尖,慢慢抚摸着宛若正在枝头盛放的栀子花,随手拆去头上正戴着的簪子,换上了卫如流送的这支簪子。
她其实只是喜欢栀子花的香味,对这种花,要说多偏爱也没有。可现在,她越来越偏爱这种花了。
这份偏爱,是因卫如流而起。
白霜偷眼瞧着慕秋的举动,走上前帮慕秋揉了揉握笔太久而有些僵硬的手指,好奇问:“小姐,和亲的事情就连大老爷都没办法改变,卫少卿真的有办法吗?”
慕秋回道:“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办法。”
白霜抿了抿唇:“可是我看小姐很淡定,仿佛胸有成竹。”
一束阳光直射入室内,慕秋好像知道白霜在想些什么,她盯着面前的阳光,继续道:“因为我相信他会帮我摆脱困境。”
她对卫如流的自信并非凭空出现,两个人一块儿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慕秋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卫如流的能力。
即使这件事情连大伯父都束手无策,卫如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北凉和亲。
这件事情涉及到朝堂博弈,虽然和亲的人选可能是她,但还远远轮不到她为自己做主。
不过没有关系。
卫如流是无坚不摧的妖刀,会为她披荆斩棘,帮她挣脱掉既定的宿命。
既然想娶她,那她遇到了危机,他理所当然为她解决;同样的,若是日后他遇到了危险,她也理所当然相护。
她这回就做一个恃宠而骄的人,心安理得待在院子里练字禁足,等着她的卫少卿带着好消息来见她。
***
傍晚时分,卫如流得到了平王那边的允诺。
他换了身黑衣,撑着慕秋赠他的那把伞步入雨夜,前往宁勇侯府做个不速之客。
宁勇侯,曾在容老将军麾下多年,与容老将军有份师生情在,又是朝中坚定的主战派。
半个时辰后,卫如流被宁勇侯亲自送出府。
他脚步一拐,穿过两条巷子抵达简府见简老爷。
简老爷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请!”
又是半个时辰,卫如流离开简府。
此时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他扬了扬伞檐,抬头望了眼天色,没入滂沱大雨中,穿行于大街小巷,回到了已经开始施工修葺的卫府。
翌日一早,慕大老爷的马车抵达大理寺,他走下马车,目光微凝。
卫如流穿着鹤纹红色官袍,身姿如松,撑着伞站在檐下,直到看到他的马车,才快步走来。
很显然,卫如流是来找他的。
来到近前,卫如流亲自给慕大老爷打伞,行了一礼,态度谦逊温和。
两人论官阶一模一样,若论权势,刑狱司的面子可比大理寺的面子大多了,然而慕大老爷看得很真切,卫如流向他行的礼,是子侄礼。
昨晚回到府里,慕大夫人就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慕大老爷。
慕大老爷眸光一闪,不动声色道:“卫大人公务繁忙,怎么有空过来大理寺。”
卫如流轻声道:“有些事想找慕大人。”
对于卫如流要说的事情,慕大老爷心中有数。
他叹道:“请。”
请卫如流进里面去坐。
总不能站在人来人往的大理寺门口聊秋儿的事情。
坐下后,卫如流道:“我敬慕大人是长辈,所以就直说了,还望慕大人不要怪罪我冒犯之意。”
慕大老爷连连摆手:“当不得卫大人口中的一声长辈。”
想跟他攀关系?
现在他可还没认可卫如流当他的侄女婿。
卫如流失笑,也没有和慕大老爷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慕大人在朝中多年,理应清楚,用议亲来逃避和亲并非上策。”
慕大老爷喝了口茶,叹了一声:“确实,但陛下已经决定的事情,不是谁都能改变的。”
瑞荣郡主如此尊贵受宠,虽然强行改变了陛下的决定无需再去和亲,但端王也因她被禁足三月,陛下当着满朝文武面前呵斥他,还称他“教女无方”。
他们慕家身为文臣世家,如果真的得到陛下一句“教女无方”的评价,那这大燕朝还有谁敢娶慕氏一族未婚的女子。
卫如流坚定道:“慕大人若是信我,和亲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必要时候再助我一把即可。”
慕大老爷骤然抬眼,目光沉沉落在卫如流身上:“你要怎么做?”
卫如流笑而不语,显然不打算透露。
慕大老爷皱了皱眉头,斟酌片刻,他许诺说:“我没有办法改变和亲的事情,若是卫大人真能改变,让秋儿免去远嫁的痛苦,那我会慎重考虑秋儿的婚事。”
卫如流捧起茶盏,轻轻笑道:“慕大人误会了。她信任我,我便护持她,我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人,多方奔走是为了摆脱她的困境,并不是想挟恩以报,慕大人不必如此许诺。”
他用指腹轻轻摩梭着茶盏边缘,将杯里温度刚刚好的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盏时,茶底与桌案轻碰间,发出脆响。
卫如流冷淡说:“四日后就是每月一次的大早朝,那天北凉使团会上殿请辞,陛下应该会在那时彻底定下和亲之事。”
那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屋外的人声越发嘈杂,卫如流起身行礼:“我就不耽误慕大人处理公务了,告辞。”
他衣袍翻飞,从容离去。
走到院中,恰好碰到慢吞吞抵达衙门的简言之。
简言之打了个哈欠,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泪花,抬头一看,还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突然来大理寺了?”
卫如流停下脚步:“我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啊。”
“我讨厌以和亲作为和谈的筹码,所以我决定在不影响和谈的情况下阻止这一次和亲。”
慕秋不会去北凉和亲。
也不会有其他女子去北凉和亲。
简言之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怔怔看着卫如流,一时失声。
等他回过神时,卫如流已经走远了。
简言之再次抬头看天,用手拍了拍额头:“太阳果然从西边出来了。”
这么说着,简言之脸上却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明知不可为,心却有不平。
心有不平,不平则鸣。
卫如流竟与慕秋越来越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