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额前几缕碎发被风吹得翻飞,有些许迷了眼。
慕秋轻轻眯起她的眼睛,隔着一片浩荡雨幕,看向前方。
此时此刻,刑狱司那扇漆红色大门洞开着,朝慕秋发出无声的邀请。
刑狱司的守卫最是森严,平日里都会有一队人在门口巡视,今日却出乎意料,没有任何人站在门口把守。
不知是否是慕秋的错觉,她耳畔竟响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痛苦呼叫声。可当她认真去捕捉时,只能听到雨水噼里啪啦疯狂砸在伞上的声响。
她一手撑伞,踩着满地的积水,慢慢走近刑狱司。
一步,两步,三步——
她迈上了门前几级阶梯。
她走进了刑狱司。
***
一扇大门,隔开两个世界。
门内的世界满是狼藉,有浓重血腥味扑面而来。
雨水从远处汇聚成股蔓延到慕秋脚边,她借着几分亮光,瞧见了雨水里的血色。
杀人者人恒杀之,刑狱司充当着的素来都是屠杀者和施暴者的角色,可这一次,猎人终究被束缚在绞刑架上,引颈受戮。
慕秋右手紧紧捏着伞柄,不知道是从哪升起的勇气,让她没有转身逃离此地,而是步步向前。
她走上了通往刑狱司主衙的道路。
也看到了横七竖八倒在道路旁边的尸体。
一具又一具,尸横遍野。
慕秋睫毛微微颤抖,她缓步上前,蹲下身查看了尸体的死状。
在刑狱司内行凶的人并没有刻意折磨这些人。
死者几乎都是刀刀毙命。
慕秋的裙摆在血水里蔓延盛开,很快就被血水打湿,宛若一朵暗夜幽幽盛放的铃兰花。
她在地上蹲了片刻,起身时动作太过猛烈急切,以至于头脑里升起一股晕眩感。
靠着墙缓了缓,慕秋越过这具尸体,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终于,她看到了主衙那高高翘起、似欲凌空高跃的蟒蛇檐角。
待到走近了,慕秋才看见主衙门外倒着两具尸体。
这两具尸体皆是暗红色正四品官袍加身,官服揭示了他们的身份——刑狱司千户。
除刑狱司少卿楚河外,刑狱司地位最高的二人。
慕秋抬头,看向面前那扇紧闭着的主衙大门。
她慢慢抬起手,想要推开大门。
可她的指尖刚刚感受到大门的潮意,那扇一直紧闭着的大门便被人从里面,一把打开到了最大——
一张俊美而冷厉的面容倒映入慕秋眼里。
他下颚染血,薄唇紧抿,右手倒提弯刀。
弯刀染血。
刀柄上鲜血汇聚成一股正在慢慢往下滴落。
落到了慕秋被泥水打湿些许的干净绣花鞋面上,青色绣花鞋上顿时绽放开一朵红色血花。
慕秋的睫毛疯狂颤抖。
她的视线并没有完全被面前这道高大的身体挡住。
于是从没有被挡住的地方,慕秋看到了楚河的尸体。
这个横行帝都整整六年的酷吏,死在了这个死寂的雨日。
他倒在他最常坐的那张梨花木太师椅上,双目瞪大到极致,素来阴沉的脸上布满了不可置信与恐惧,似乎怎么想都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敢屠上刑狱司。
慕秋猛地收回视线,直视面前这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
男人的视线如鹰隼般凌厉,同样锁在慕秋身上。本就薄凉的唇峰和冷厉的眉眼覆上薄薄血色,更显出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漠。
他一身黑色劲装,浑身湿透,却不是被雨水打湿,而是被刑狱司上上下下众人的鲜血泡湿,宛若杀神临世。
***
魏江安静与慕秋对视。
他从她的眼睛里看见震惊,也看见了自己。
眉眼下方留有一行早已凝固的血,不知是谁的血液飞溅出去落在他的脸上。
但乍一看,像极了他在流着血泪。
两人对视许久,魏江先动了。
他朝慕秋所在的方向逼近一步。
慕秋下意识倒退。
魏江再近一步。
慕秋再退。
连退几步,魏江半边身子已经站在雨里,雨水顺着他的脸庞轮廓慢慢滑至他的肩膀,随后混杂着血水流下来,沿地砖纹路蔓延,一点点来到慕秋脚边。
死寂之中,魏江竟是突然笑了一声:“怕吗?”
慕秋没说话。
她紧紧攥着伞柄。
注意到她的动作,魏江又问:“怕还敢进来?”
明明慕秋没有开口做出任何回应,魏江的谈兴却比平时好了太多。多日来的谋划终于完成,他今日格外高兴,甚至因为取了太多人性命而有几分诡异的亢奋。偏巧又在此地遇到个认识的人,魏江的亢奋便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
“是没认出我吗?”他又问了句。
抬眸看了看撑在慕秋头顶上的伞,魏江想起那日码头临别之际她说的那句话——前路坎坷,风雨不歇,他的身边理应备着把伞遮挡风雨。
只是这场大雨太突如其来,他出门时依旧像以前那样,并没有带伞。
想起往事,魏江再问:“慕姑娘介意分我半边伞吗?”
慕秋终于做出反应。
她握着手里的伞,再退两步。
魏江眼眸骤然眯起。
密如鸦羽的睫毛上下轻颤,有雨珠挂在他的睫毛前方,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
慕秋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格外沙哑。
“魏江,你到底是谁?”
站在她对面的魏江似是笑了下,又似乎没有,她无心去分辨,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如鬼魅般在她耳边惊响。
“我姓卫,燕国国姓之卫,名如流,海纳百川之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