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时近黄昏。
慕秋愣愣走下床,险些一头栽倒在地,被白霜慌忙扶住时,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头重脚轻的。
——她染了风寒。
夫过给她诊治,说是受了惊吓心神失守,再加上天凉少衣,这才诱发了一场风寒:“病得不严重,但这几日都不要受风,在屋里好好养着,不然可能留下头疼的后遗症。”
又说慕秋近睡眠不是很好:“往『药』方里给你添了几味助眠的『药』,服『药』期可能会比较嗜睡。”
夫把完脉,移步至隔写『药』方。
慕夫人坐到床边,取出帕子为慕秋擦汗,帮她撩开被汗濡湿后贴在颊侧的碎发。
慕秋张开干得起皮的嘴唇,低声道:“伯母……”
人病的时候,比平时都要柔软几。感受着慕夫人掌心的温热,慕秋像个猫般,轻蹭了蹭。
“到夫说的话了吗?”慕夫人喂慕秋喝了几口温水,“楚河死,不会有人再威胁到你的安全了,接下就留在家里好好养病,等病好了,让云带你去西郊枫林玩。”
慕秋轻笑着应了一声:“都伯母的。”
『药』很快煎好了,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闻起难闻,喝起更苦得人舌头发麻。慕秋捏着鼻子,一口气灌整碗『药』下肚,放下碗后,忙拿起蜜饯压嘴里的味。漱过口,慕秋躺回床上,又再睡了过去。
慕夫人离开镜院时,府里经燃起绵延的照灯笼。她站在夜幕星烁下片刻,神情陡然一厉,问出送她的白霜:“二姐今天上午离开府里后去了哪里?”
白霜心头咯噔一跳,喏喏道:“夫人,二姐是今天突然兴起,出府逛了街。”
慕夫人低头,用指腹摩挲着涂有丹蔻的尖锐指尖,冷哂:“逛个街需要备柚子水沐浴?”
柚子水是在厨房那煮的。
这种水平日里只有一种用途——驱邪。
慕夫人不需要刻意打任何事情,她执掌中馈多年,多的是下人察觉到异常后跑去向她禀报此事。
白霜暗道自己疏忽了,硬着头皮继续说:“姐在逛街时遇到了一些晦气事,奴婢自作主张,让人煮了柚子水,没想到这个举动让夫人误会了。”
慕夫人看着她:“今天在京城里发生的晦气事还能有什么?秋儿是去了刑狱司?”
白霜吓得一激灵,猛地跪倒在地,冷汗簌簌直下。
慕夫人平静道:“知道,你会隐瞒,肯定是因为秋儿下了令。”
沉沉夜『色』中,慕夫人垂眸,冷声道:“不至于因为这些事就罚你。罚你一个月月俸,你可知是因何缘故?”
“夫人是……是在提醒奴婢,日后姐再去那些危险的地方时,一定要加以阻拦。”
慕夫人满意点头。
她给秋儿挑的这个贴身婢女,确实不错。
“起吧。”
白霜迟疑了下,慢慢地上站起,没敢马上伸手拍掉膝盖上的浮尘。
她经做好了慕夫人会接着追问的心理准备,岂料,慕夫人竟是道:“秋儿不想让担心,就不问了。今夜与你的这些对话,你也不要透『露』给她。”言罢,领着一队提着灯笼的婢女,走回东府。
白霜越发恭敬地礼。直到慕夫人一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白霜才折身回院子里。
慕秋这一病,病了足足四天才彻底痊愈。
这四天里,她连院子都没出过,每天半时都花在睡觉上,偶尔清醒时,就坐起给郁墨写信。
这半个月时里,发生在慕秋身上的事情实在太多。
哪怕不提到私盐案,不提到一些很机密的事情,能写的东西也非常多。
慕秋这封信是越写越厚,这天上午,慕秋在信笺最末端写下自己的署名,等墨迹晾干后,她拿起信笺头看了一遍,『毛』笔杆子抵在自己的下颚处,沉『吟』道:“看是得练练字了。”
她的字不讲究什么风骨,仅仅是能看的程度。
这要是在以前,那肯定没什么。
现在回到慕家,不说身份的转变,就说库房里存着的那一堆字帖,要是不拿练练字,慕秋都觉得是浪费了手头的资源。
不过练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慕秋也不急在一时。
她放下『毛』笔,将手里这张信笺也塞进信封里,叫白霜,让她想办法送去扬州郁府。
白霜接过厚实的信封就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慕秋一个人。
她半趴在书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手臂下压着厚厚一摞白纸,侧头看着窗稀薄暖阳,唇角微微扬起。
她的眼前突然浮现起她和翠儿的见。
漫漫长夜,『露』重霜寒。
翠儿囚衣染血,脸死死贴在牢门上。
其实翠儿的五官长得极好,但那数日折磨,让她整个人脸颊凹陷下去,眼底青黛显,原本柔顺的头发枯黄打结成团缠绕在一起,发还杂了不少干枯的草屑。
翠儿太削瘦了,以至于本就生得极的眼睛几乎要脱离眼眶而出。
但翠儿就那么死死看着慕秋,一字一顿,像是在质问她,又像是在质问这世道:“慕姑娘,这个世道是不是没有公义可言,权势永远都是凌驾于一切之上?”
那时的慕秋被翠儿的眼神死死钉在原地,她想出声反驳,但站在翠儿的角度,世道确实她所言。
“慕姑娘,你帮帮好吗?不怕死,但不想这么屈辱、这么不清不白地死去。错的人是他们,为什么承受错误带的痛苦的人却是?”
翠儿看着她,眼里一滴滴落着泪。
“……好。帮你。”
那是两人第一次见,也是最后一次见。
聊聊数语,君子相托。
今扬州知府庶长子死了,扬州知府不日也会被捉拿下狱。这两个直接或接导致翠儿悲剧的人,终于都付出了应有的价。
翠儿没有在严刑『逼』供下说出她的名字,而她,也终是不负所托,足以告慰对方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