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这片枫林时,慕秋的想法与方经截同。
她安静欣赏雨中枫林,妄图从这里的一草一木触碰到她母亲的想法。
她在看枫林,卫如流却忍住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谢?
这个字眼,知道多久没和他说过了。
“用谢。”过了许久,卫如流负手在身后,经意般道。
这场雨来得匆忙去得也很快,下了到半个时辰就草草收场。
雨天地滑,慕秋打算直接西山寺了。
简言之积极开口:“谓无巧成书,慕小姐,我也打算西山寺了,如一起?”
卫如流冷眼看他。
哪怕清楚简言之在想些什么,慕秋也方便拒绝。
无论是下山还是西山寺都只一条路,就算她说一起,最终其实还是会同路。
念及此,慕秋干脆坦道:“一起吧。”先行一步走出凉亭。
简言之用手肘撞了撞卫如流,朝他挤了挤眼,扇子一展,摇扇子走了出去。
卫如流无奈摇头,换了只手握刀,也跟离开。
到西山寺时近傍晚,慕大夫刚礼佛结束,牵慕秋的手道:“中间下雨的时候,我还担心会被雨淋湿,还好没。”
“大伯母。”慕秋忍了一路,现在瞧见慕大夫,扶她在椅子坐下,“我以前的名字可是叫殊观?”
慕大夫眼里划过一抹诧『色』,知道慕秋是从哪儿听来的。
过这件事就是什么秘密,之前是没刻意提起,现在慕秋问到了,慕大夫便顺慕秋的话道:“没错,这是母亲亲自给取的名字。”
“之前还没和提过母亲的名字。她叫容洛熙,未出阁前被誉为帝都第一美,那些爱慕者时会用洛神来代指她。”
“后来怀时,她就为取好了名字。殊观,慕殊观,她说旁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殊观是她的孩子了。”
瞧见慕秋鬓角的发些『乱』了,慕大夫抬起手,轻柔地为她梳头发。
“这些里,经习惯了用慕秋这个名字。初慕府,我担心让改名的话会让舒服自在,就商量,以后还是用慕秋这个名字,殊观作为的字来用就好。”
慕大夫笑了下:“正好,秋这个名,也很符合我家的取名方式。”
从“殊观”这个名里,慕秋感受到了母亲对她的期许,而从慕大夫他打算让她改名里,慕秋也体会到了这份来自长辈的爱护体贴之情。
她没拒绝这份好意。
毕竟“慕秋”这个名字,是养父纪安康为她取的,现在养父经去世了,她更可能随随便便改掉。
慕秋问:“那……我的外祖父他呢?”
慕大夫抚『摸』慕秋碎发的动作一顿。
她的嘴唇轻轻颤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而很快,慕大夫的神情就冷了下来。
慕大夫认真看慕秋,郑重道:“延误军机,贪功冒进,中了敌设下的圈套,最终,连同麾下十万军队被困死于山海内。”
听这番话,慕秋心头突地一跳,一时间竟是无法再问下去。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察觉自己吓到了慕秋,慕大夫的声音软和下来。
“大伯母累了,在外待了一天,快屋歇息吧。”
慕秋到厢房,又能睡觉,免得夜里睡,闲来无事,她想亲自给母亲抄些经文。
焚香净手后,慕秋拿房间里的经书作为范,虔诚地抄写起来。
长发从她耳后垂落到身前,烛光拉长了她的影子,投照在窗纸上,作一抹朦胧剪影。
这一抄经文,就抄到金乌西沉,夜幕初上。
她放下笔,觉得饿,随便用了些东西,凑近烛火看她抄写的经文。
练习了一段时间,她的字迹经略显风骨,过比起经书上的字迹还是差得很远,过慕秋也急于求成,她练习的时毕竟还短,慢慢会好起来的。
第就是第一场法事了。
这场法事虽是最隆重的,慕秋依旧在那里从头待到了尾。
连几场法事下来,第五场法事是无墨方丈亲自主持的,慕秋还看到了她母亲的牌位。
牌位上,果刻【容氏闺名洛熙】这几个字。
第五场法事最为隆重,时间也最长,要从早上一直待到夜里。
夜『色』渐深,烛台明亮,慕秋跪坐在蒲团上,垂眸烧她抄好的经文,看那些属于她的字迹在火舌缭绕下一点点为灰烬。
与此同时,卫如流正在厢房里抄经文。
焚香净手后,他慢慢铺开纸张,站在桌案前悬腕默写经文。
这些辗转无定,他也从未疏忽过练字,字迹风骨更盛少时。
可他再也写出少时那种藏锋于鞘、温华平实的字迹。
他的字就像那把从来没入过鞘的弯刀般,铁骨峥嵘,似戾气破纸而出,带一种同归于尽的狠辣。
抄了很久很久,明明抄的是静心的经文,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潮』湿牢狱里,张家满族最后一次向他下跪,求他尽力保住张家最后血脉的场景,卫如流猛地摔笔。
看那些字里行间充斥戾气的经文,卫如流抓起,胡『乱』『揉』成团。
他一只手撑书桌,一只手捂自己的额头,闭眼急促喘息。
实在受了这般『逼』仄的环境,卫如流踉跄逃往屋外。
前方那片竹林萧萧簌簌,卫如流在竹林里站了很久,久到夜间霜重打得他发梢微湿,他的情绪渐渐好转。
抬手折了一片竹叶往前走,卫如流身形腾空坐到一面墙上,一条腿自垂下,另一条腿屈,举起竹叶片贴到唇边。
呜咽声连成一曲,在寂寥的夜里飘远。
从大雄宝殿离开时,慕秋情绪些低沉,快要到自己的厢房时,慕秋对白霜说:“先去休息吧,我在外面再逛会儿。”
白霜迟疑片刻,但想到这里距离厢房也远,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小姐喊上一声大家都可以听见,便点了点头,先行去给慕秋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一个在黑暗中站了会儿,想起远处片竹林,慕秋走了过去,靠近竹林时,一阵呜咽声传进她的耳里。
慕秋自语:“这夜里是谁在吹曲?”
这阵声音像是用乐器吹奏而成的,却并难听,听得久了,还能从中品出些寂寥凄楚来。这种感情,恰好引起了慕秋的共鸣。
她觅声而去,
踩一地枯叶,慕秋扶挺拔苍翠的竹子,缓缓穿行在竹林里。
好在这片竹林只是做观赏之用,只是很小一片。
卫如流听到枝桠踩断时发出的咔吱声,没停下吹曲,懒洋洋垂眸望去,便撞见了觅声而来的慕秋。
她一身竹青长裙,于林间穿枝拂叶走出,仿佛是这片竹林幻出来的仙。
在卫如流看清她容貌之时,慕秋也看清了卫如流的脸。
能在夜里吹出这种萧瑟曲声的怎么会是卫如流!?
慕秋下意识就要转身离开。
卫如流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每次看到我都要转身逃跑,慕秋,我是会吃了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慕秋只好停下脚步,她背对卫如流答道:“夜『色』渐深,我原只是好奇谁在吹曲,现在疑『惑』解,也该兴尽而归。”
卫如流放下竹叶片,身体略往后一仰,他看天上那轮明月,语气里带自己都未曾察觉出来的『迷』惘与脆弱:“坐会儿吧。”
慕秋没话,继续往前走。
卫如流眼里划过一抹失望,垂头再言语。
岂料,慕秋走到竹林边又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看自己和卫如流之间隔开的十几米距离,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席地坐下,两手托腮欣赏天上那轮明月。
长发散在她的耳后,月『色』笼罩她。
卫如流看慕秋,只觉凄冷月『色』也温柔起来。
“看我干嘛,怎么继续吹了?”慕秋歪了歪头,居还催促起他来。
她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留下,可能是因为前些子卫如流把母亲的事情告诉了她,可能是因为卫如流话里的哀求,也可能是因为今天她的心情好,想现在就厢房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吧……
总之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经停下来脚步。
卫如流重新举起竹叶压在唇上。
呜咽声再次响起。
只是这一次,曲音再凄冷,反而带点无波无澜的平和悠扬。
吹吹,卫如流的心境重平静。
他指尖一松,竹叶从他手里滑落下去。
“多谢。”
道谢时他的声音极轻,轻到他也确定慕秋能能听到。
他只能看见慕秋从地上起来,用手背轻轻『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丢下一句“走了”,信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