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的家要搬进去谈何容易。
二月十六日,八阳里的男女老少都来帮卫长君种果树,铺大理石板,挖化粪池,忙到午饭也没收拾利索。
卫长君喝点热水,吃点里正的杂面炊饼,然后像个勤劳的工蜂似的忙里忙外,忙到申时一刻院里才算干净。
卫长君给女人老人发工钱,叫他们先回家。里正带着一群男人用碎砖头帮卫长君铺几条三五尺宽的小路。卫长君看见,高声道:“放着回头我自己收拾。”
里正摆手:“拿你一天工钱就得干一天活。”
嘟嘟不禁感慨,[朴实的劳动人民啊。]
卫长君瞥它一眼,哪哪儿都有你,“里正您先过来把钱领了。等我发完咱们去正房后头,你们帮我挖几个像榻那么宽,约莫两尺深的泥坑。”
里正招手叫亲戚邻居过去,“做什么用?”
“培育我找西域人买的种子。”天不下雨,卫长君依然不敢用生命兑换红薯和玉米,“种子还没拉来,我也不好说,栽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里正不管种子来自西域还是南疆,只关心一点,“亩产多少?”
卫长君也不敢说实话,担心一夜之间消失殆尽,索性摇了摇头。
“低?”里正皱眉。
跟卫长君年龄相仿的男子道:“里正,大公子头一次种,还是找西域人买的,上哪儿知道去?西域人跟他说亩产千斤,还真亩产千斤?”
里正挠头:“我忘了。找西域人买的亩产两石都是他们有良心。”顿了顿,“难怪大公子说咱们也买得起。”
嘟嘟好奇,[你说西域他们就信?]
[他们偶尔往城里去一趟,没见过西域人也会认为自己没赶上。]
嘟嘟很意外,居然还可以这样。
[又开直播了?]
嘟嘟摇头,不知道播啥。随后卫长君移到正房后头指挥村民挖红薯育苗池,嘟嘟知道了——直播村民挖坑。
三十个人三个坑,网友还没看烦坑就好了。卫长君跟里正商量,过几日去八阳里拿几个草席盖在坑上。
卫长君的钱太好赚,活让他满意他也不管有没有偷懒。工钱一个铜板不少。里正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占了大便宜,当晚就挨家挨户收草席。翌日清晨,卫长君还没来他就把草席送来。
嘟嘟看着那一捆得有十来张,[这里的人真不错。你对他一分好,他回你十分。]
卫长君笑了。
不懂人事的系统嘟嘟蒙了。
卫长君:[我是卫子夫的大兄,皇亲国戚,合该高高在上。我冲他们笑笑,他们都会认为我是个不拘小节礼贤下士的君子。我要是跟他们一样是八阳里的村民,天天请吃饭也不见得能换来一声称赞。]
嘟嘟疑惑。
[我确定你的研发者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以致于你没沾染上一点封建陋习。]
嘟嘟总觉着这话不对,又实在不知道哪儿不对,[沾染上我就是人了。]
卫长君无声地笑笑。
[那还给钱吗?]
卫长君微微摇头,[我有分寸。]随后把车里东西拿下来——案板、擀面杖、鏊子等物。嘟嘟拉清单,[还差磨盘和做豆腐的木板子。]
[那些太重,回头请人送来。]卫长君把东西移到厨房,开始巡视自己的新家。
东西院没什么可看的,现在不住人也不能住人——太潮湿,卫长君就没进去。等到屋后,卫长君叫嘟嘟兑换红薯。
以防穿越者不事产业用生命兑换良种拿去卖,只许嘟嘟兑换十亩地红薯种。
前世卫长君小时候没少吃红薯,也没少帮父母种。可他毕竟很多年没下过地,许多事都忘了,也不敢兑太多,十亩地于他刚刚好。
兑换成功,卫长君开始育苗。
嘟嘟注意到他拿起红薯先查看一下,[出芽率百分之九十八。]
[我看哪边头朝上。放反了往地下长就麻烦了。]
再一次无知,嘟嘟顿时不敢多言。
红薯放好,卫长君撒上潮湿的细土,都盖好草席,他也累得腰酸颈椎疼。
卫长君懒得再往正房去,绕到屋前就准备牵驴回去。注意到驴恋草,福至心灵,[苜蓿算不算超时空物品?]
[不算啊。这里没有波斯有。]
卫长君看着它笑笑。嘟嘟觉着他和宿主越来越默契。卫长君眼瞅着面前多四捆干苜蓿草,顿时想弄死它。嘟嘟慌忙跳远一点,[又咋了?]
[一捆上百斤,买这么多驴吃到什么时候?]
嘟嘟想说早晚都得吃,多买点又咋了。又不是一些地区的人买菜,吃多点买多点,[不是有马吗?你不是还要养牛和羊?一个一捆正好啊。]
[这么重怎么弄上车?]
这点嘟嘟没法帮忙,就叫他把车放低,塞车厢里。卫长君找个木棍撬进去一捆,拉回长安给卫青喂马。
半道上看到农夫整地,卫长君这才想到他还没买锄头镰刀木锨铁锨铁锹等物。以前用的都是八阳里的村民自己带的。
两个厕所还没便池。便池不能叫嘟嘟买,也没必要。翌日,卫长君去东市找两个破损的缸,敲敲打打,敲成便池槽带回家。卫青已经帮两个弟弟收拾好。卫少儿和卫孺抱着小霍去病坐他车上。卫青拉着两个弟弟和衣物以及老母亲,一家人直奔秦岭。
挖沟的时候卫长君请人把路修整一下,以致于车可以直接到大门外。
卫媼扶着卫长君的手下来,看到多了沟渠,远处还有树木,顿时感到不可思议。步入大院,她一边震惊村民们手巧,一边四处打量,结果差点被碎砖头绊倒。
卫孺扶住她,“小心!大兄请的那些人真厉害,才几日啊。”
卫媼问:“也花了不少钱吧?”
“村里东西便宜,买了牛还能剩一半。”其实不止。卫长君不想解释太多,“院子空旷风大,先进屋。”
卫少儿等人把车里的衣物米面青菜拿出来。
到厨房门口,卫媼看到灶上的东西以为是铜釜就没往里去。随后进入正房,见最东和最西间各放一张榻和两个衣柜和几个矮几:“这怎么睡?”
卫长君一时被问糊涂了,什么怎么睡。
卫青解释:“大兄,卧房和厅堂之间没个遮挡物,要是有客人登门,岂不进来就能看见你的榻?”
卫长君不好说,他忘了。难怪青石地板铺好,他还觉着有什么事。
“我请八阳里的木匠做了几张屏风,过几日送来。”卫长君面上一派从容,以致于卫家一众信以为真。
卫广指着西边的榻,“我们是不是就睡那儿?”
“是的。我和去病住东边。不过今日看来是不能住了。”其实卫长君怕不好解释,怎么没人来送屏风就自个出现在院子里了。
卫媼:“先看看还缺什么。”不待卫长君开口就叫两个女儿归置衣物。随后吩咐卫青和两个小儿子把柴米油盐放厨房里。
卫长君带着大外甥去帮弟弟们。
所有东西归置好,卫媼惊奇地发现只差还在路上的扫帚、磨盘等物。忽然之间卫媼觉着她老了,长子真的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撑起这个家。
卫媼认为她该欣慰,可心底很失落,面上淡淡的。卫长君没注意到,卫孺小声问:“阿母,怎么了?”
卫媼扫一眼屋子感慨道:“没想到你大兄收拾的这么好。”
卫孺以为出什么事了,“大兄有钱又不吝啬,他没想到八阳里那些人也能替他想到。”
“忘了,忘了咱家今时不同往日。”卫媼拉住女儿的手,“问问你大兄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咱们回去还能赶上午饭。”
卫少儿不乐意,“我还没看大兄给我准备的屋子。”
卫孺:“阿母,送磨盘的那些人还没来。咱们走了,大兄一个人怎么往屋里收拾啊?”
卫媼也意识到她有点着急,就和卫孺出去看看新挖的沟渠,南边和东边种的果树。
母亲一走,卫步和卫广像“山中无老虎”的猴儿,这边看看那边瞅瞅,连厕所也不放过。
卫长君注意到卫青盯着厕所打量就叫他试试。若是卫青再大两岁,肯定懒得理他。哪有叫人试厕所的。可他年方十五,卫长君叫他去,他还真去男厕所小便。
小霍去病觉着好玩也要试试。
卫青扶着他蹲下,“好玩?”
小孩头一次搁小屋子里拉屎,使劲点了点头,“好玩儿。”勾头朝外喊,“舅,舅舅——”
“叫魂呢。”卫长君进来,屏住呼吸,“舅舅不试,你赶紧出来。”随后去正院打半桶水冲厕所。
里正前些日子就用这个桶接山泉水。卫长君拎到厕所想到这点顿时觉得膈应,然后叫嘟嘟记下,再买两口水缸两个水瓢。回头放厕所里,洗菜水洗脸水倒进去,用来冲厕所。
嘟嘟发现喂牛喂驴喂猪的石槽没买。未时左右,逛累了的卫家人准备回去,嘟嘟提醒卫长君叫他们先出去。待他们坐上车,嘟嘟买三个石槽两个石缸和几个木水瓢。
卫青见他大兄的新家连厕所都干干净净的,回去的路上就跟他母亲商议,大兄身体虚弱,不好经常回长安,他不介意休沐日来探望大兄,顺道帮他买生活用具。
卫青这些日子一回家就找卫长君,卫媼以为次子不舍长子,非但没往别处想,还以为他懂事了,知道心疼兄长。
卫少儿轻笑一声:“阿母,大兄那么多地只买一头牛肯定种不过来,不如我明日跟大兄来帮他种好地再回去?”
卫媼意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
卫少儿心梗,她怕不是捡来的,“我懒也分什么时候。”
“你过去住哪儿?”卫媼问。
卫少儿:“东偏房。”
卫媼还是觉着这不是平时的她,“问你大兄。”
一到家卫少儿就找卫长君。卫长君担心大外甥突然离开母亲不习惯,再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勉强同意卫少儿过去住几天。
子女都去秦岭,卫媼觉着她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就叫其中一个老奴随卫长君过去。
卫长君还没买屏风,不敢叫卫少儿立即过去。翌日上午,直言先把老奴和她们的衣物送过去,下午来接她们。
卫少儿不疑有她。卫长君拉着老奴到秦岭,叫老奴去屋里收拾衣物。他带着嘟嘟到大门外。嘟嘟买两大四小六个屏风。
卫长君又在门外待一炷香,才叫老奴出来帮他抬屏风。随后堂屋放两大两小,剩下两个送去东厢房,两个妹妹住的房间。
老奴暂时住跟厨房挨着的西厢房。
主仆二人把屏风收拾好,昨天下午买的扫帚农具放好,又把石槽移进牲口圈,卫长君才进城接弟弟妹妹。他担心驴拉不动车,又买一辆牛车,请家在城外的人送两个妹妹。
牛可以用来耕地,多出的车呢,卫长君打算套上驴送去城里,然后他骑驴回来。以后老母亲想来秦岭住几天,卫青正好可以用马拉车送她。
买车耽误一会,临近傍晚兄弟姊妹五人以及小霍去病抵达新家,老奴已经做好面条。一家人吃点热乎的,洗漱后就上榻歇息。
三更半夜,卫少儿陡然坐起来。卫孺惊醒:“半夜不睡觉干什么?”
卫少儿捂住她的嘴巴,压低了嗓音,“你听,什么声音。”
卫孺拨开她的手,“哪有什么——”揉揉耳朵坐起来,转向卫少儿。卫少儿问:“听见了?”
“不是虎啸就是狼嚎。”卫孺躺下。
卫少儿推她一把,“这就完了?”
“老虎狼的嗓门大,咱们隐隐能听见,说明至少离咱们还有五里路。北边是村庄,东边是栈道,西边是农田,不利于野兽藏身,肯定在山里。不睡还上山找它们?”
卫少儿:“你不怕它们突然跳进来?”
卫孺困得头疼,“外墙那么高干什么用的?再说了,咱们还可以点火。我就没见过不怕火的野兽。”
卫少儿不确定地问:“是吗?”卫孺翻身蒙住头。卫少儿看着她这么淡定,拉着褥子躺下,“大兄这里真有意思,第一天晚上就能听到野兽咆哮。不知道明——”
“睡不睡?!”卫孺转过身。
卫少儿蒙上头。
卫孺耳边清净了,反而睡不着。纱窗透着微光,卫孺的眼皮酸涩。起先不敢睡,后来一想有老奴帮她大兄做饭,心安理得地进入梦乡。
卫长君起来不见卫孺,问卫少儿她去哪儿了。卫少儿不敢正眼看他,卫长君不知道出什么事,也猜到跟她脱不了干系,“你在我这里老实点。胆敢惹事我叫阿母亲自接你回去。”
卫少儿连连摇头,“早上吃什么,我做。”
卫长君进厨房看一下,指着最小的铁锅,“用这个煮粥,用大的烧水热炊饼蒸鸡蛋,然后再弄点萝卜干。晚上泡豆子,明天做豆腐和豆腐皮。回头把新买的鏊子、磨盘刷一下,用箅子底下的热水。热水刷的干净。”
卫少儿内心怯他,只敢点头应下来,“咦,大兄,这个釜怎么拿不下来?”
卫长君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最大的铁锅:“那不是青铜是黑铁。中间这个大号和旁边的那个中号都拿不到。小的可以。”
卫少儿拿起小铁锅,禁不住用手敲敲,声音不如青铜脆,“在哪儿买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卫长君叹气,眉头微蹙佯装不耐。卫少儿顿时不敢废话,放下锅去找米。卫长君暗暗舒了一口气,决定以后不好解释的就这么干。
“大兄!”
卫长君转过身,看到幺弟卫广,“怎么了?”
“这个也是茅房吗?”卫广指着对面的小屋子。
卫长君:“那里有个恭桶,但只能小解。”
卫广想进去,看到打水的老奴又觉着离井水这么近不好,索性去外头厕所小解。卫步跟上去。一时之间,偏房门口只剩卫长君一人。
卫长君叫出嘟嘟,[我记得你提过纸?]
[无添加。]嘟嘟晃晃自个三头身,[买吗?]
[还有多少钱?]
嘟嘟打开余额,[买几沓纸绰绰有余。]
卫长君微微颔首,朝大门外走去。卫步在厕所门口排队,眼角余光看到他,大声喊:“大兄去哪儿?”
卫长君半真半假道:“日前种果树的时候八阳里的人在果树附近设几个陷阱,我过去看看。你们就别去了。也不许往外跑。这时节山上没吃的,野兽随时可能下山。”
少年郎知道大兄不会害他,叫他等一下,给他拿个铁锹。弟弟的一片心意,卫长君笑着接下。嘟嘟提醒,[我看你待会怎么拿纸。]
[搁怀里揣着。]去屋里拿个披风,然后扛着铁锹下地。
嘟嘟不再管他,打开直播,播秦岭日出。然而秦岭脚下矮脊梁高,东方霞光万丈,网友也没看见太阳。
嘟嘟直播没个准,全看心情,它也没开口要烟花,倒也没人嫌弃它播的什么玩意。等到东南角,看到从陶管里流出的山泉水,看直播的人激动了,纷纷问嘟嘟,那水是不是清冽甘甜。
嘟嘟又没尝过,但它觉着卫长君没必要骗它,[我哥说过几日家里收拾妥当,就接山泉水煮茶做饭。]
看直播的人羡慕不已,纷纷叫嘟嘟直播山泉水煮的茶做的饭。嘟嘟不懂,[你们又闻不见喝不到,还看?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舔屏不行?]
嘟嘟语塞。
卫长君不由得看它一眼,竟然还有它无言以对的时候,[嘟嘟,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