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君明白过来:“不用。”
卫孺满目怀疑,那天下午比划演练大兄连犁都拿不稳,现在动真格的却不需要她,她大兄也太没点数了吧。
卫长君:“一回生二回熟。再说了,那天地邦邦硬,现在湿漉漉的,哪需要你。”说话间门把犁往下按,犁头入土,给老奴使个眼色,“地里有石头别走太快。”随后吩咐卫孺和卫少儿以及卫步捡石头。卫广看着皮外甥。
卫孺还是不放心,盯着他犁十来丈才蹲下翻找石头,“大兄,石头放哪儿?”
卫长君高声回道:“放地头上铺路,或咱家门口也行。路上都是石头,回头下雨就不用踩的哪儿都是泥了。”
卫孺觉着门口更当紧,去找个柳条编的筐子,捡了先放筐子里。卫长君犁第一个来回的时候磕磕绊绊,有的深有的浅。来回三次顺手了,卫长君接过缰绳,叫老奴跟卫孺捡石子去。
卫孺看到老奴然后就找她大兄,发现卫长君不紧不慢不急不躁,顿时不禁感慨:“以前怎么没发现大兄学什么都快啊。”
卫少儿:“以前咱们家什么样?有牛和犁叫大兄学吗?”
卫孺心底将将冒出的疑惑种子,啪一下,蔫了。
地犁的不好卫长君也不担心,反正还得耙。耙过之后还得犁出地垄来方能种红薯。考虑到时间门长地干了不好犁,卫长君打算每日用牛犁一亩半,用驴犁一亩。
与此同时,远在长安的宫中传出好消息,卫子夫生了。虽是女儿,也叫刘彻欣喜若狂,越级封为长公主,最富庶的盐邑赐予她。以前很得父母宠爱嫁给万户侯平阳侯的平阳长公主也远不如小公主。
消息传出来,全城震惊。震惊过后又能理解天子刘彻。以前天下皆传皇帝命中无儿无女。如今有了女儿,儿子还会远吗。
八阳里的人进城卖自家种的菜,听说了此事回来家门都没进就跑来告诉卫长君。
卫长君愣了一瞬,然后不禁说:“这么快?”
报喜的村民心说幸而陛下不在这儿,“还快?我觉着快有一年了。”不待卫长君开口,“大公子什么时候回去?”
卫长君不想进宫。刘彻一朝得女肯定天天去卫子夫处,他过去十有八/九能碰到刘彻。虽说这些日子也弄清了动不动给皇帝下跪是打明朝开始的,口口声声自称奴才只有清朝,在此之前面见皇帝除非必要不用行跪拜大礼,可总要低眉垂眼大气也不能喘。
卫长君朝地里看一下,“时令不等人。再说了,有我母亲,我二弟还在宫里当值,哪用得着我。何况公主刚出生卫夫人得仔细调养,我去也见不着她。”
村民只顾高兴反倒把这点忘了,“此言甚是。看来只能等百天了。”
卫长君颔首,百天他也不去。种出红薯玉米好糊弄刘彻,不小心闯了祸,刘彻也不好砍了他的时候再去也不迟。
卫子夫正当宠,皇后敢给她气受,自有王太后和刘彻帮她讨回来,也不需要他这个兄长出面。反倒以后她色衰而爱弛,刘彻宠幸新人的时候他该多去看看她。
卫长君笑道:“天色不早,我就不留你们了。”
奔波大半日的村民也饿了,爽快地拱手道:“改日见。”
卫孺等人很兴奋。村民离开,她们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终于注意到卫长君的神色淡淡的。卫少儿不禁问:“大兄好像不高兴?”
“我的高兴在心里。”
卫少儿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微微摇头,“没看出来。”
“那是你没到我这个境界。”卫长君老神在在跟个超脱俗世的世外仙人似的。卫少儿噎的说不出话。
卫孺:“子夫没能保住孩子,大兄才会失态。大兄,我说得对不对?”
卫长君点头:“子夫身体很好,宫婢尽心,瓜熟蒂落不过是早晚的事。再说了,子夫和公主可以等,地等得了吗?”
有风有太阳,地一天一个样,可等不了。
姊妹兄弟几人捡石子的捡石子,犁地的继续犁地。
又过几日,卫青迎来休沐,前往秦岭的路可以策马奔腾,他骑着小马前往秦岭。行至一半,目之所及处皆是在地里忙碌的人,卫青想起他大兄房前屋后的地,不由得打马狂奔过去帮忙。
须臾,卫青到秦岭脚下。
卫青看到翻出的泥土很是意外,把马送圈里就往地里跑,“大兄怎么还在犁地?我看有些人已经开始种小麦了。”
卫长君把犁递给他,“我不种小麦。”他牵着牛,叫卫青试试。
卫青双手攥紧犁把眼睛看向他:“那种黄豆?时令不对啊。”
“我买的种子听说来自外族,我也说不清,回头种出来你就知道了。”
卫青越发担心,就差没明说,你别是被骗了。卫长君笑道:“你大兄不傻。快点犁,也叫我歇歇。”
卫长君也不担心卫青看出什么,卫家一众都没下过地,即使见过直辕犁,也不知道以前世间门只有直辕犁。
八阳里的农夫下地撒种子的时候倒是注意到他的犁很特别。随后想想他有钱,可能买的犁头比他们的锋利,就没上前看个究竟。
至于他们种庄稼了卫长君还在犁地,又以为来自西域的种子不需要种太早。
玉米着实不用太早,六月之前种下都不碍事。卫长君估计再犁一亩多就够种红薯,且明日再犁也不迟,等卫青累了,就叫弟弟妹妹们收拾收拾回家。
犁地累的是牲口不是卫长君。弟弟妹妹们捡石子累,卫长君就叫他们去堂屋歇着。老奴和面,他骑驴前往八阳里买公鸡和鸡蛋。
半道上遇到八阳里的里正,里正笑着问:“大公子又来买鸡?”
卫长君借坡下驴,“弟弟妹妹跟着我辛苦,大外甥正长身体,以前为奴想吃吃不上,如今日子好了,我觉着得给他们补回来。”
里正不由得想起平阳
侯,听城里人说像他那样的钟鸣鼎食之家顿顿羊肉鹿血,米饭和面只吃脱壳去皮的。当今宠妃卫夫人的长兄却只买鸡和蛋。里正顿时觉着他会过日子。
后来有村民羡慕卫长君快把八阳里的公鸡和公鸭吃光了,里正回一句,“你们只看到他现在,有没有想过他以前是什么。”
奴是可以随意买卖打杀的,动老百姓却是犯法的。哪怕是天子也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对比八阳里的人都不禁庆幸他们的命是自个的。
卫长君频频去八阳里也不是喜欢鸡和鸭。天越来越热,买只羊杀了一天吃不完,第二天变味了,那不是浪费吗。他前世今生都不是大富之家的孩子,自小就知道节俭。
卫长君拎着鸡到家,卫广出来接过去,“大兄什么时候再弄只兔子?”
“兔子腿快,哪是那么容易逮的。”卫长君也想换换口味,忽然想起卫青经常跟刘彻进山,他步入堂屋,“青弟,会射箭吗?”
兄和弟说的话,卫青听见了:“陛下令人教过我。可我用的那把弓箭在宫里。”
“我给你做。下次过来用。”其实卫长君不会,但他有资料满库的嘟嘟。
卫青好奇地问:“用什么做啊?”
卫少儿道:“大兄,我可从未见过你做弓箭。你要是不学也会,我——”左右看了看,注意到儿子,抬手一指,“我把他给你。”
“瞎说什么!”卫长君笑骂。然后对卫青道,“下午先不犁地,你随我进山。咱不往里头,往山上去。”
卫青试探着问:“找做箭的木料?”
卫少儿:“找兔子窝吧。”
卫长君瞪她一眼,“做饭去!咱们也是从奴隶过来的,别真把人当牲口使。”
卫孺坐不住了,随卫少儿去厨房帮老奴做饭。卫长君的声音不小,老奴听见了,内心酸的想流泪。又担心一出口就哭出来,等酸楚憋回去,老奴试着问姊妹二人,她可不可以一直留在这儿。
姊妹二人无所谓,叫她去问卫长君。
卫长君以后长居秦岭,家中只有母亲和妹妹,自然是用知其习性的奴隶最好。卫长君拒绝老奴留下来。
她问卫长君的时候,卫长君大概同她解释一番。老奴本分但不傻,可以理解,换成她也会把安分的奴留给老弱妇孺。又因卫长君连这点都考虑进去了,老奴愈发觉着卫家大郎君非常人。
卫长君倒是没这个觉悟。如今做什么都显得游刃有余,不过是多了几十年经历,还有嘟嘟那个外挂罢了。
言归正传,饭毕,卫长君示意卫少儿哄小霍去病睡觉。小家伙睡着,他带卫青进山。兄弟二人一人拿铁锹一人拿斧头,腰间门别着一把镰刀。饶是如此卫长君也不踏实,实乃这里是秦岭。
嘟嘟开直播,顺便请看直播的人帮它留意老虎、豺狼食铁兽等大型动物。
卫长君注意到趴在树上的猴儿只是打量他们,就拉着卫青绕开,不去侵犯猴的领土,朝相反的方向走。
卫青随刘彻进山见过猴子,还算知礼,从未主动攻击过他们,虽然看到跟人手相似的细爪子很瘆人但也不怕,“大兄要找什么?”
“听说过桑木弓柳木箭吗?”卫长君问。
卫青没听说过。
看直播的人听到小奶音纷纷表示不可能是卫青。嘟嘟又让他们失望了,[是卫青!]
屏幕干净片刻,接着弹幕叫嘟嘟眼花缭乱。嘟嘟清楚卫长君的底线,给它个胆子也不敢叫卫青入镜,权当没看见,也不解说了。一个跳跃越过卫青和卫长君,给他们开路——播前方画面。
卫青好奇他大兄跟谁学的,还没未出口脸上已经表露出来。卫长君胡扯,“八阳里的人。”
用午饭的时候卫青听两个弟弟提过前些日子吃的兔子就是八阳里的人做陷阱套的,“那些帮你做陷阱的人吗?”
卫长君毫不心虚地说:“别小瞧八阳里的男人,二十岁以上的都服过兵役。有些年长的甚至上过战场。要是叫他们指挥千军万马那万万不可能,保命的手段还是有的。”
如今也是战时为兵闲时为农,卫青没有丝毫怀疑,“大——大兄,快看!”
卫长君看过去,拿过他的斧头,砍掉几根合适的桑木叫卫青拿着。随后就原地下山,山脚下不缺柳木。
卫长君又选几根柳木,就带着卫青回去做弓箭。
中午还剩一点菜,卫长君叫两个妹妹和点面,往菜里添一点水煮面条。他和卫青两人做弓箭。饭后又忙许久,家里除了他,舅甥四人一人一个。
霍去病的最小,他也最嫌弃,接过去扔到门外又冲卫青伸手。卫长君拿过卫青的箭,朝他手上一下。小孩懵了一下,然后瘪嘴落泪。
卫少儿下意识上前,卫长君抬起手,卫少儿停住脚步,卫青等人也不敢哄他。卫长君板着脸看着小孩,小孩扯开嗓子大哭。卫长君不为所动,神色淡淡,“把你的弓箭捡回来。”
小孩伸手捂住耳朵装听不见,然后继续哭。卫长君冲弟弟妹妹抬抬手,示意他们该洗脸洗脸该洗澡洗澡。
卫孺觉着小孩太横,丁点大就敢吓唬她——欠教训。她拉着卫少儿去厨房舀水洗漱。卫青倒是觉着小孩可以慢慢教,但卫长君素日也疼小孩,卫青信他不是小题大做之人,这么做一定另有原因,就带着弟弟出去洗漱。
转眼间门,屋内只剩一大一小舅甥二人。小孩的哭声慢慢变低。卫长君依然没有一丝笑意,“捡回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小孩看他手里长长的箭,小声嘟囔,“我要这个。”
卫长君把卫步和卫广的弓箭拿过来,也比卫青的小一点,“你三舅和四舅要了吗?这支箭快有你高了,拉的开吗?”
小孩点头。卫长君扬起箭,“你的胳膊还没箭长,怎么拉?”
“我就拉!”小孩说完瞪着眼睛看他。
卫长君:“那这事先放一放。不喜欢就扔,谁教你的?跟谁学的?”
这点没人教。
卫家发迹没多久,除了卫长君,老老小小都很节俭,一块布头都留着填充冬天穿的鞋。卫长君更不会把好好的东西往外扔。
小孩又不记得太久远的事,想想最近没人能让他脱身,面露迟疑。
卫长君指着门外的箭,“那是我和你二舅辛苦做的,你就这样扔出去,眼里还有我们这两个舅舅吗?”
小孩终于露出羞愧。可能也不知道什么是羞愧,而是心虚吧。卫长君知道他丁点大要面子,得给他个台阶,“捡回来咱们再说你二舅的弓箭为什么比你的大。”
小孩犹豫不决,睁大眼睛看他大舅。卫长君依然面无表情,小孩兴许意识到不听话得不到解释还会挨揍,扭身跑到外面捡回来。
卫少儿等人等着卫长君心软,毕竟他面对的是一个虚岁四岁的小不点。谁会忍心计较呢。然而看到小孩乖乖进去,卫少儿等人不敢置信,扒着门框的手险些松开。
卫广小声问:“不哭不闹还把自个扔的东西捡回去,还是我大外甥吗?”
卫少儿喃喃道:“也不像我儿子。”
卫长君伸手,小孩乖乖递给他,脸上还有两串泪痕印,看起来怪可怜的。卫长君的神色依然很冷,“以后还扔吗?”
小孩绞着手指眼巴巴看着他就是不认错。但卫长君知道,小孩要是没意识到自个错了,一准理直气壮地说:“扔!”既然不敢回答就说明他只是碍于面子。卫长君把卫青的弓箭给他,眼通红的小孩露出灿烂的笑容。
卫长君:“别高兴太早。”随后拿着他的两只手试弓箭。然而弓箭重,卫长君一松手他就拿不稳,更别说拉开射/出去。好不容易出去,还没到门口。卫长君趁机叫他试试小的,小的很合适,嗖一下飞跃门槛。
小孩不由得楞了一下,然后看卫长君。卫长君神色淡漠:“为什么你二舅的弓箭这么大,你的这么小?”
小孩扔下
弓箭朝他怀里扑。卫长君伸手挡住,朝地上看去。小孩扭头看了看,过去捡起来放在矮几上。
卫长君:“以后看到舅舅的东西比你的大,还扔吗?”
小孩踮起脚捂住他的嘴。卫长君拿下他的手,“不说是吗?那我可就生气了。”
“不扔……”小孩低下头在嗓子眼里蹦出两个字。
要不是屋里只有舅甥二人没杂音,卫长君险些以为他又试图用沉默糊弄过去,“舅舅打的疼吗?”拉过他的手。
小孩使劲点头,可怜巴巴又想哭,“疼……”
“疼就对了!”卫长君笑看着他,“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我会叫你比第一次还疼。要不要再试一次?”拿起他的小弓箭,“来!刚才扔太快,舅舅没看清,让舅舅再看一次。”
小孩习惯性伸手,眼看碰到弓箭,扭头就跑,“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