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君无奈地看她一下,“你当乡里人说这时候青黄不接只是说说?”
卫少儿不敢多言,老老实实用饭。
小霍去病摇头晃脑,左看看右看看,阿母真怕大舅欸。我大舅好厉害啊。
卫广跟他坐一块,“不吃你的饼,看什么呢?”
小孩淡淡地瞥他一眼,跟卫长君有的时候一模一样。卫广愣了一瞬,回过神就看到小孩挤到他大兄怀里。卫广无语又想笑,“去病,大舅打人疼吗?”
小霍去病呆愣片刻,想起前几天的事,举起油乎乎的小爪子要打他。卫广冲他勾勾手:“过来,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过去是不可能过去,他打不过啊。小孩仰头向大舅求救。卫长君眼皮都没动一下,“吃完再说。”
吃饱了,卫长君去八阳里,小孩也闹着要去,端的怕在家挨打。卫长君早忘了这茬,还以为他想骑驴,就抱他上去。
舅甥二人晃晃悠悠到八阳里,已经把小麦种下去的村民或在沟边放羊,或在村头闲侃,或在屋角搓绳编草鞋。
村民跟他熟了,见他过来纷纷起身道:“大公子来了。”
卫长君下来:“我找外族人买的种子长大了,今日想请诸位帮我移栽到地里,不知有没有空?”
众人楞了一下,然后纷纷嚷嚷他们有空。
卫长君先让他们安静下来,然后去找里正。里正先瞅干活利索的,然后从中挑家里最穷的,挑二十个随卫长君过去。
还有四亩耙好的地没犁成垄,卫长君不敢要太多人,二十人到傍晚就差不多了。没被选中的人很失望,卫长君安慰他们,下月初和五月也有活,届时就找她们。
卫长君一直表现的说一不二,说不少他们一个铜板就没少。八阳里的人都信他,笑意再次爬满脸,欢送卫长君出村。
卫长君叫嘟嘟买了打水的轱辘,他后来带着老奴和家人移到地里,打水浇红薯不费劲,果然到金乌西坠,那几亩红薯就种好了。
要不是犁地太慢,泥土干了,也不需要浇水。
村民种红薯的时候卫长君和卫青二人把地犁成一垄一垄,以致于他也没能带卫青进山。
兄弟二人在一起的时候,卫青才问他大兄知不知道那草与众不同。随后又问那草是不是卖纸的人卖给他的。
卫长君点头称是,明知故问:“草有问题?”
“没,没,很好。贵吗?”。
卫长君微微摇头:“草不贵,但种子很贵,花了我十金。”
卫青倒抽一口气。
闲着无聊出来直播犁地的嘟嘟对着屏幕翻个白眼——卫大郎是真敢说啊。
卫长君佯装赧然:“是不是觉着我被人骗了?当时我也不知怎么了,稀里糊涂就把钱给他了。好像吃了迷/药似的。等他走了我才清醒过来。”摸摸鼻子,轻咳一声,“所以没敢告诉你们实情。你可不能告诉阿母和子夫她们。”
卫青下意识摇头,不经意间看到不远处的红薯苗,“大兄,那些其实也是吧?”
“那些真不是。”卫长君微微摇头,“其实也跟他有些关系。不过那些来自西域。说是像咱们的芋头和山药,也长在地下。他告诉我几日后有外来客商会从子午栈道进京,我将信将疑过去等着,没想到还真有。我瞧着块头挺大就全买下来了。还有一点别的东西在东厢房,也就是少儿住的房间隔壁放着。”
卫青听他这么一说,越发觉得这人和“圯上老人”做派很像。据传当年“圯上老人”赠书张良就是叫他在哪儿哪儿等着。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这些神人术士怎么还用这种法子啊。
卫青眉头微蹙,然后又不禁替他大兄高兴。大兄搬到秦岭果然搬对了。卫长君见他神色变来变去,心提到了嗓子眼,未来的大将军不会开始怀疑他了吧。
“怎么了?”卫长君装作一副很轻松的模样。
卫青笑道:“以前听人说,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而是仙人。我还不以为然,荒野之中野兽遍地,怎么可能有仙人。原来不懂的是我。”
卫长君很怕好好的孩子沉迷神仙术士,“还记得我以前说的吗?大隐隐于市。山野之中是只有野兽。”
卫青糊涂了。
卫长君:“神人来此,除了我没别人,他好隐身遁走。若闹市之中突然消失,会不会引起慌乱或恐慌?这就不是仙家助人,而是害人。同理,仙家躲在深山之中,进山砍柴的农夫一看他一个人在山野之中,手中也没利器,那他一定很厉害。农夫会不会求仙人收徒?如果在市井之中看到一个仙风道骨之人,你会怎么想?他身形飘逸,一定是侯门公子士大夫。那你还会求他收徒吗?”
卫青想象一下,坚决摇头,那样做会冲撞了士大夫。思及此,卫青终于明白他大兄为何说“大隐隐于市”,而仙人却出现在荒郊野外。
“大兄,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仙家是不是因为我机缘未到?”卫青其实更想问,是不是他不配。
卫长君一边犁地一边一本正经道:“有些人是不配,有些人是仙家不配出现在他面前。”
“这话怎么说?”卫青没听懂。
卫长君:“有些人他以前是上仙,比我认识的神人厉害。今生没了前世记忆,那是来此间历劫。功德圆满之际便是他恢复真身飞升之时。你可能是沧海一粟,也可能是一粒尘土,也有可能是天上暂时暗淡的星星,因为你正在此间历劫。”
卫青顿时不禁猜他是星星还是尘埃,猜来猜去总觉着自己是尘埃。可他不想当沧海一粟,“大兄觉着我是什么?”
卫长君:“我有此种奇遇,我的妹妹是卫夫人,我的弟弟一定是星星。”
卫青觉着安慰他,可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叫人高兴呢。
忽然之间,卫青想起以前的大兄就像如今的他,平平无奇。养伤那几个月寡言少语,又像是慢慢蜕皮的蛇。伤愈后,蛇皮脱下,蛇焕然一新,他大兄也变了模样,就像突然顿悟变聪慧了。好比从未碰过的犁,他也能很快学会。
若是他想成为星星,是不是也得像大兄一样遭遇一场灭顶之灾啊。
“想什么呢?”卫长君见他沉默不语,不禁好奇。
卫青越发信赖他,也不怕被吵嘲笑,就把内心想法和盘托出。卫长君楞了一下。嘟嘟提醒他要好好说,别把大将军教歪了。
看直播的人虽然看不见兄弟二人的长相,但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先前还一个劲感慨卫长君能扯,连未来的大将军都糊弄住了。嘟嘟一提醒,他们也顾不上调侃卫长君,纷纷关心起卫青。
卫长君脑子灵,又有嘟嘟念网友留言,润色中和一下,道:“磨难有很多种,有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的是一点点像钝刀子割肉。至于你,我觉得你已经经历过了。”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卫青福至心灵,“那几年?”
卫长君颔首:“你如今还小,还需要积累经验。比如骑马射箭,学文识字。我就是好好种田。庄稼种出来,兴许会有意外收获。你学成之后也兴许会有意外收获。如果我们都止步于此,那仙人不会再来找我。你也无法功德圆满。”
卫青懂了。
看直播的人服了,纷纷留言,[大哥就是大哥!]
卫长君问:“还迷茫吗?”
“如果,大兄,我说如果,没有意外收获呢?”
卫长君:“以前我家门口有路吗?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有想过,要不了多久门外就会多出一条石子路吗?”顿了顿,“有没有只有走过才知道。即便没有,你学富五车,陛下还能不用你改用别人?不能流芳百世,当个京兆尹也不难吧?”
在卫青看来京兆尹已经很厉害了。这话顿时叫他纠结焦躁的心安定下来,稚嫩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然后叫他大兄歇歇,换他犁地。
耙过的地很软,牛不用费劲,午饭前地垄就冲好了。
翌日清晨,卫青在他大兄家又吃一顿鲜嫩的香椿芽鸡蛋煎饼,欢欢喜喜回京师了。卫长君也开始一天的忙碌。
花钱请人的好处就是午时刚至红薯就载完了。
卫长君想快点种下去,就叫弟弟妹妹帮忙。忙了一天半,从未干活农活的兄弟姊妹四人受不了。卫长君和老奴做饭,饭后就叫他们歇息。卫长君拎着水通去屋后浇地。
卫长君选一块一天到晚都能晒到太阳的地,然后浇上水。过两日地表的水干了,他就犁成一垄一垄,然后种上剩的红薯苗。
剩的红薯苗不多,且不是小就是长歪的。可这红皮白瓤薯个头大,即便秧苗不好也能长鸡蛋那么大。味道不好也可以喂猪。再说了,后面那块空地空着也是空着。
慢慢吞吞忙碌几天地犁好耙过又犁出垄,又到卫青休息的时候。不过这次卫青没来,天阴沉沉的,他怕明日下雨回不去。
卫长君巴不得下雨,那样种下去的红薯不用浇。雨过天晴也可以种玉米。然而老天爷没叫他如愿,阴了两天,屋后的红薯种下去又浇了一点点水,才开始下起蒙蒙细雨。
断断续续下两天,又阴一天,等天放晴,卫长君就去八阳里找人。这次找五十人,一天把十亩地玉米种下去。
刨坑放玉米种子买土,虽然繁琐,但简单。卫长君只是演示一遍众人就会了。地还湿着,不需要再浇水,以至于午饭前就种好了。
卫长君先给工钱,村民后干活,总觉着占他便宜。回家用了午饭又回来问卫长君还有没有别的活。
卫长君把苜蓿种子拿出来,这个不是用寿命换的而是叫嘟嘟买的。请他们撒院后那片地里。八阳里的里正瞧着不像粮食种子,不由得人问卫长君此乃何物。卫长君说是喂牲口的。里正顿时觉着还是有钱人讲究,喂牲口的草都是种的。
卫长君不敢说实话,担心一些爱占便宜的村民半夜过来薅掉喂羊,亦或者偷偷搁苜蓿地里放羊,只说是马的草料。
里正听说过马不好养很贵。以前大汉初立王侯将相没钱买马,就赶着牛车上朝。里正便以为要想把马养的膘肥体壮,最好是喂这种草料。
村民见过卫青骑的小马驹,毛发油量。从里正处得知这点,村民也不敢乱撒。一人负责一片,来回两次就好了。
卫长君又同他们约定,等到深秋时节再请他们割草料。八阳里的人便认为留着冬天喂马。苜蓿生长期间倒也没人来打这片草的主意。
话说回来,红薯种下去,玉米种下去,苜蓿也种了,卫孺寻思着呆在这边没什么事,就找个机会问卫少儿何时回去。
最初不用干活,还能从八阳里买鸡买鸭蒜苗等物,卫少儿觉着挺好,除了白天安静晚上热闹,跟在城里没太大区别。
如今连香椿芽都吃完了,地里的活很累,卫少儿无比怀念城里的日子。
翌日上午用饭的时候,卫少儿问小孩,“去病,想不想祖母?”
小霍去病不想。
城里的家院子小,出了院门不是被长辈拉着就是抱着,在这里大院里就够小霍去病玩半天。趁舅舅没看见他还可以出去,别提多快乐。
小孩摇摇头,小手攥着勺子喝他的豆花。
听话听音,卫长君看向卫少儿:“想回去?”
卫少儿不假思索道:“不是我,阿姊想母亲了。”
卫孺难以置信,这妹妹是亲的吗。
卫长君懒得拆穿她,“想回去也行。吃完饭跟我去山上砍竹子,门西边沟里放满,青弟休沐日前一天,我送你们回去。”
姊妹二人异口同声:“做纸?!”
卫长君颔首:“沟里的水浅,水得没过竹子,最多砍两天。正好油盐酱醋也用的差不多了,我顺路买点。听八阳里的里正说,这个时节的奴隶便宜,很多吃不上的人自愿卖身为奴,我也好看看。碰到合适的就买几个。”
卫孺朝厨房看去,老奴在那边用饭,“她跟我们一块回去吗?”
“她先不回去。我带布弟他们回去看望母亲,或者你们租车过来看去病,再把她带回去。总得有人教新买的奴隶洗衣做饭。”
小霍去病听到他的名字抬起头来。
卫长君提醒他,他母亲要回去。小孩只看他母亲一眼,继续埋头吃饭。卫少儿故意说:“这儿子不要了。”
卫长君嗤笑一声:“他现在小不记事,过几年再说,真有可能不要你这个母亲。”
家里人口多,可以照顾小孩,小霍去病打出生就没怎么跟过卫少儿,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卫少儿生他的时候是平阳侯府的奴隶,轮不到她说生不生要不要,也没考虑过孩子于她的意义。各种原因造成母子感情比寻常人家淡薄。
这大半年小霍去病连晚上都不跟她睡了,卫少儿要回去心底没多少不舍。可能还没分开过,从未体会过思念之苦,所以不认为分居两地有什么。
卫少儿不以为意地说:“不要我也是他母亲。”
“你想好了,饭后就去。”
关于小霍去病住哪儿,这几日卫长君睡觉前也认真考虑过。即使他没穿过来,凭卫少儿没多久便会嫁人,小孩兴许也是住在卫家。不过养他的人是卫媼和卫青。盖因原身没几年可活。
如今小孩跟他在乡野之间,也不算改变小孩人生轨道。话又说回来,由着小孩山野之间跑两年,以后跟着卫青习武射箭说不定身体更好。
卫长君见两个妹妹没有异议,饭毕,他就去拿斧头。
小霍去病见什么都新鲜,捡个树枝抗肩头,学他大舅走路。卫长君眼角余光看到想揍他,“我们上山,你去做什么?”
“我也去啊。”小孩说的干脆。卫长君又想叹气,“砍柴你也去?”
第一次砍柴好玩儿,三天两头砍柴没趣极了。可是大舅阿母和姨母不在家,谁陪他玩儿啊。一个人跟老奴大眼瞪小眼,还不如捡柴呢。
小孩仰起头睁大眼睛问:“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