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瞪他:“几岁了?下来!”
卫伉一直没发现树上有个人。抬起他的小脑袋,大表兄高高的,仿佛在天上,他好奇地伸出小手也要上去。
卫青见状又瞪大外甥,这下你满意了!
霍去病违心地拒绝:“伉儿,你还小,不会爬树。”
话音落下,霍光拎着箩筐出来,阿奴眼中一亮,“我有法子。”
回屋找个淘洗粮食的竹篮,又拿一根结实的麻绳,绳子扔树上,霍去病把绳子一端拴树上,一端放下去,阿奴系篮子上,然后把卫伉放篮子里,示意霍去病拉上去。
卫青吓得急喊:“不行!”
卫长君看过来,脸色骤变:“阿奴,你会吓着伉儿。”
“没事的。”阿奴拎起篮子,“伉儿,怕吗?”
篮子离地不足五尺,还没有坐在阿奴怀里高,卫伉自是不怕。
阿奴:“郎君,看见了吗?”
“他才四岁!”卫长君高声提醒。
霍去病:“我三岁就敢去东市,他都四岁了。”
卫长君叹气:“他像你这么大胆,你二舅早给他请师傅教规矩了。”
“胆子小就更得练了。”霍去病说着话就拽绳子。随着篮子高过阿奴头顶,到半空中,小孩吓得嚎啕大哭。
霍去病想松绳子,卫长君瞪她。霍去病一担心,迅速把弟弟拽上去。小孩到他怀里快哭岔气了。
卫长君看了看阿奴,又仰头看看大外甥,你俩满意了?
他俩没想到小孩坐篮子里还害怕。
霍去病心虚地不敢低头,轻声软语地哄弟弟。阿奴心虚地小声嘀咕:“上面有去病,底下有我们,有什么可怕的?”
赵破奴点头:“我一直伸手护着他呢。伉儿看到了啊。”
卫长君心累的不想言语。
卫青苦笑:“他胆小。”
赵破奴依然想不通:“再小也是您儿子啊?”
卫青好气又想笑:“非要我承认虎父有犬子是吗?”
赵破奴顿时不敢多嘴。
老里正撑着拐杖起身:“小公子才四岁。别说是大将军的儿子,我们村里成天不着家的皮小子,这么一点上这么高也害怕。”
赵破奴露出深深地怀疑。
八阳里村民附和:“这跟自个爬树不一样。篮子晃晃悠悠,一根绳子拽着,我看着都心慌。”
赵破奴看阿奴。阿奴挠头:“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
卫长君打断:“你确定还记得四岁以前的事?”
阿奴仔细想想,点了点头。卫长君:“那你说说还记得哪些事。”
阿奴:“我记得郎君带我回城过节。”
卫长君送他一记白眼,转身回屋。
阿奴疑惑不解:“我说错了?”
卫青:“你到秦岭的时候去病四岁。在卫家过第一个除夕的时候已经五岁了。当时你比去病矮不少,但也比如今的伉儿高。”
老里正站着很累,坐在卫长君的椅子上:“阿奴公子,那么多少年郎,有几人像你们一样,十七八岁上战场,还杀和俘获那么多匈奴?”朝树上看去,“勇冠三军,普天之下也只有冠军侯一个。”
赵破奴:“这么说来不是伉儿胆小,是我们出众?”
卫青:“你们异于常人。”
老里正乐了:“大将军,谁都可以这样说,唯独您不行。您直捣龙城的时候匈奴多么目中无我们。如今又是个什么光景。”
卫青在城里没少被恭维。可这么直白的话也只有兄长说过。当众被这样说还是头一次。卫青脸发烫。
老里正像是看到了海市蜃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竟然还跟十多年前一样容易害羞。
他这个样子究竟怎么带兵打的匈奴啊。
这实在不能怪卫青。
最初在宫里当差,卫子夫正当宠,太后都小心护着她,唯恐她腹中胎儿有个闪失。这时候自是没人敢当着卫青的面说三道四。
卫子夫失宠,卫青乃大将军,谁敢给他添堵。刘彻了解他,除了跟他聊家事就是聊军事,懒得试探算计他。这就导致卫青周围环境很是单纯。
无需卫青豁出颜面做什么,他也不必求人,他没想到的刘彻和卫长君先一步想到,他自然可以做到十年如一日。
卫青奇怪:“怎么了?”
老里正一言难尽,该说不愧是天纵奇才的大将军,就是与众不同吗。
“大将军这样也挺好。”
卫青越发糊涂。
阿奴乍一听到宁乘献计的人是卫青,并非卫长君的时候,神色跟老里正此时差不多:“老里正没想到二舅到了大舅这里就忘了自己乃大将军。”
老里正点头:“大将军方才说虎父有犬子那话也不对。您是天上飞虎。小公子是地上的虎。”
卫青的耳朵瞬间红了。
老里正没眼看,老天啊,他以后再也不羡慕陛下平阳侯府一瞥,有了皇后和嫡长子,还另得一个大将军和冠军侯的福气简直要上天。
大将军在腌臜的朝堂之上多年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除了陛下,卫长君也办不到。
活该他好运!
“说什么呢?”
卫长君出来便看到弟弟脸通红,阿奴翻白眼,赵破奴满脸疑惑,老里正欲言又止。
老里正笑着说:“大将军说虎父有犬子,小老儿说大将军是飞虎,小公子乃地上的虎。大将军好像觉着是谬赞。”
卫长君:“我能理解你。我不止一次提醒他,你乃大将军,除了陛下天下你最尊贵。他都觉着我是自家人夸自家人。”
卫青张了张口:“大兄……”扫一眼众人,仿佛在说,当众就别这么说了。
八阳里男女老幼都跟卫长君一样认为他乃不世之材。见卫青这样,连连惊呼,“老天,大将军不知道自己多厉害吗?”
卫青待不下去:“大兄,我先回屋。”
赵破奴听明白了,难得看到主帅窘迫,挡住他的去路:“大将军需要什么?我帮你拿。”
“我需要你让开!”卫青板起脸呵斥,仿佛浓浓的杀气扑面而来,赵破奴哆嗦了一下。卫青以为声音太大吓到他,低声说:“我去屋里倒杯水。”
阿奴拽过赵破奴:“大舅要切西瓜。”
卫青下意识看卫长君,曹女正把茶几放他面前。
卫长君:“你躲进院里,我们就不知道你害羞?不想我们笑你,以后就把脸皮练厚点。”
又不是练胆识,脸皮怎么练。
难道他去沿街乞讨?
卫青嘴巴动了动,不敢说出来,担心兄长一脚把他踹西边粪坑里,用粪便淹死他:“大兄,我不是忘了自己是大将军,而是还没习惯。”
卫长君心说,我听你鬼扯。
老里正很想说,等你习惯皇帝就是你外甥了。
这一刻老里正终于明白有卫青这样的弟弟卫长君为何还留一手——太纯粹,太纯粹!真到夺嫡争权的时候,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恐怕都不如他主意多。
冠军侯倒是比大将军机灵,万一心思也在战场上呢。
舅甥二人都是一战封侯,说不定那方面一样一窍不通。
阿奴看起来有城府,可他终归不是卫家血脉,他站出来说话指不定还没有公孙敬声好使。
“我切小块,大伙儿湿湿嘴唇行吗?”卫长君切开西瓜两端问。
老里长收回思绪:“不用,你们吃吧。”
“院里还有别的瓜果。”卫长君从中间切开,然后切成薄薄的三角块。
树上的霍去病并没有注意到树下这些事。西瓜的甜味飘到树上,霍去病低头看去,眼睛一亮:“伉儿,吃不吃西瓜?”
埋在表兄怀里不敢露头的小孩很是好奇,慢慢往下看,又慌忙抓紧表兄。
霍去病痛的抽气,真是给自己找罪受:“伉儿,不怕不怕。表兄抱着你呢。就算掉下去,你父亲和阿奴也能接住你。还有你大伯和破奴,也不会叫你摔着。”
卫伉大着胆子飞快地往下看一眼,表兄说的人都在,小手暂时放过霍去病的肉,抓住他的衣裳。霍去病趁机问:“吃不吃?吃的话我把篮子放下去,叫阿奴放碗里,我们拉上来。”
阿奴拿着瓜一边吃一边进屋拿碗。
公孙敬声和霍光抬着箩筐回来,恰好看到阿奴往篮子里放碗。公孙敬声朝上看去,撇嘴:“真同人不同命。”
阿奴想踹他,什么醋都吃:“你仔细看伉儿。”
公孙敬声抬头仔细看看,小孩眼皮通红,像是狠狠哭过:“难怪你这么体贴。原来是你招惹哭的。”
阿奴又想踹他。不经意间注意到卫长君似笑非笑,阿奴心虚地低吼公孙敬声:“胡说八道。”
公孙敬声嗤一声:“我胡说你早给我一脚了。”转身找霍光,“我们去洗手。”
霍光不禁看看阿奴又看看卫青,儿子哭的眼睛好像小了一圈,他不生气吗。
卫青奇怪:“霍光有事?”
霍光摇摇头,跟上公孙敬声。到院里他才问:“真是阿奴吗?大将军好像没放在心上。”
“小孩哪有不哭不闹的。”公孙敬声稀松平常,“二舅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训阿奴。”
霍光诧异:“大将军真和善。”
“我二舅和善?”公孙敬声一副“你说什么鬼话”的样子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