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半晌憋出一句:“微臣无知。”
“无知亦无罪。”刘彻小心拿起缝隙大的榴莲,黄门章兴把干净的木板放御案上,刘彻把榴莲往木板上一扔,咔一声,宣室内臭气熏天。
霍光下意识掩住口鼻。刘彻好笑,有那么臭吗。
“没口福!”刘彻一脸可惜。
霍光慌忙放下手,陛下都不嫌弃,他哪能嫌弃。
黄门告诉他闻着臭吃着香。霍光不以为然。刘彻见状赏黄门和小黄门总得一块。黄门很是高兴,一分为二,拿起来就吃。
霍光不自觉地眉头深锁。
刘彻见状又想笑:“退下吧。”
霍光猛地抬头,陛下生气了吗。
年少的霍光太好懂,刘彻问他:“难不成等你吐出来再出去?”
闻言霍光匆匆行个礼连走带跑躲得远远的。直到宣室内的榴莲味散尽,他才回来当他的小郎中。
话说回来,太子刘据才八岁,卫伉六岁,茂陵又离长安几十里,卫长君不舍得叫俩孩子自己回去,即便有侍卫和奴仆,所以他跟往常一样亲自送他们。不过他没进宫,看着小太子的马车进去,他就送卫伉回长平侯府。
卫青不在家,卫长君也没进去,叫门房前去通禀。卫伉甫一下车就问:“大伯,何时来接我啊?”
将将到门外的张氏想生气又想笑:“伉儿,一走好几日,不想母亲吗?”
卫长君提醒过卫青,女子接连怀孕伤身体。卫青这几年一直尽可能避免。长平侯府上上下下围着一个小主子的结果就是卫伉并不担心他一走几个月父母不疼他,也不担心父母偏心,哪怕母亲身怀六甲。
张氏又不是真生气,小孩也没多想,拉住母亲的手仰头撒娇:“想啊。”伸出手臂要抱抱。
这几年张氏把身体养的极好,在奴仆们欲言又止不赞同的视线下,她抱起儿子:“大兄何时回茂陵?”
卫媼年迈,深秋时节生了一场病,饶是卫长君希望他母亲长命百岁,可该准备的也可以准备了。卫长君此番需要在家待几日:“回头我来接他。”从马车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布袋里装的正是榴莲。
卫长君递给孟粮,孟粮一闻就笑了:“夫人怕是吃不了。”
卫长君:“后天休沐。”
孟粮懂了。
休沐日清晨卫青回来,孟粮把放在厨房的榴莲送去正院。张氏确实受不了榴莲味。卫伉喜欢。他也不怕扎手,颤巍巍抱起榴莲往地上摔。卫青赶忙拦住。孟粮把布袋铺在地上。卫伉摔开榴莲就显摆,这是大伯给他的,好香好甜。
卫青神色堪称一言难尽,乖乖巧巧的儿子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卫伉才不管那么多,女奴取出榴莲肉,他指着两小块问掩住口鼻的母亲:“可以吃两块吗?”
张氏脱口道:“都是你的。”
小孩乐得牙不见眼。
卫长君没给卫步和卫广送。不过他以母亲的名义叫女奴去两个弟弟妹妹家,告诉他们他回来待几日,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
东方氏和卓氏母家比卫家低太多太多,不像卫青夫人叔父乃廷尉张汤。她俩认为不为自身考虑,为了母家也该向卫长君问个安。
没等卫步和卫广休沐,翌日上午用过早饭就过去。卫家门外碰到卫少儿,眼珠子活泛脑袋转得快的卓氏亲亲热热地问:“阿姊也知道大兄回来了?”
东方氏顺着问:“阿姊找大兄何事?明日夫君休息,我可以跟他说说。”
卫少儿推开虚掩的门,笑着打趣:“步弟有我家去病好使?”
东方氏尴尬,她怎么把大外甥冠军侯忘了。都怪他没比她小几岁,却比她最小的弟弟还幼稚,还会撒娇。
“进来吧。阿母使人来说大兄得在家呆几日,大兄肯定不可能空着手来。”卫少儿边走边朝屋里喊,“大兄,这次又给阿母送了多少蛋,多少只鸡鸭?”
卫媼从屋里出来骂:“欠你的?”
“大兄的就是我的。”卫少儿嘴上这样说也没敢往厨房钻,更不敢掀院里的车,“大兄呢?”
卫媼:“上东市了。油盐酱醋他都该补了。”接过裹得只露一双眼睛的小孙女,“怎么不租一辆车?”
东方氏不爱回东方家,没必要置车马。卫广家离东市不甚远,卓氏想她姑母了,饭后散步消食就到了。以至于两家都没有马车。不过出门就能租到马车。
兄弟二人相隔不远,卓氏解释她们一起坐车来的,只是没叫车进来。
卫少儿接过侄女,叫她母亲歇着。到堂屋门外闻到怪味,吸吸鼻子,惊叫一声“阿母”。
卫媼唬一跳,见她眼睛亮的瘆人:“就知道吃。”瞪她一眼转身回屋。
妯娌二人疑惑不解,随着母女俩进去,榴莲味越发浓郁。东方氏想也没想就说:“哪儿有死老鼠?”
卫少儿把侄女放地上:“家里有猫,哪来的老鼠。”循着味打开麻袋,一看有四个,卫少儿不禁说:“阿母,给我一个。”
“都给你去病和阿奴回来吃什么?”卫媼推开她,挑一个金黄的,“只有这一个,爱吃不吃。”
卫少儿对榴莲没有太大念想,她最喜欢冰凉冰凉的西瓜。她也知道沾了小辈们的光,所以不敢挑战她在母亲心中的地位。
卫少儿掰开一个,去厨房拿几个小盘,取出榴莲肉,给母亲弟妹各一碟。卓氏问:“不等大兄吗?”
卫少儿:“明日去病回来他再开。先用叉挖一小块,吃不下去别逼自己。这东西就是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闻到味都受不了。”
东方氏好奇地问:“这是何物?怎么不曾见过。”
卫媼半真半假地解释,来自南越以南。整个长安只有卫家和宫里有,切不可对外人道也。妯娌二人误以为这东西是陛下赏的,以至于后来连东方家和卓家人都没敢说,端的怕传出去有人羡慕嫉妒卫家。
卫长君时常提醒两个弟弟小心小人。卫步和卫广也提醒过他们夫人,不要什么人都往家带。她们借出恭之便丢个人偶,卫家全身是嘴也说不清。
东方氏和卓氏不认为兄弟二人夸张,废后陈氏不就是因为“巫蛊”被废的吗。也就是馆陶大长公主会做人,以前陛下缺什么她送什么,所以只是废了她皇后之位。
卫长君回来,妯娌二人偷偷打量他的神色。卫长君看着榴莲壳笑着问一句“味道如何”。妯娌二人回答挺香很甜。卫长君就不问了,仿佛她们吃的是夏天的杏秋天的犁。
妯娌二人暗暗感慨,大伯宽厚。
临近傍晚,该回家了,卫长君提醒她们明日过来,叫上卫步、卫广和陈掌,他把三个榴莲都开了。三人震惊,包括知道一点点真相的卫少儿。东方氏和卓氏更是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只说行事做派,卫家大公子也非凡人。
换成别人家得了天子赏赐,还不得供着。即使皇帝姊妹也不舍得像卫长君这样做。
如今卫家最不缺钱,无需嘟嘟给霍去病或阿奴买衣帽鞋子等等,它直播赚得钱不花以后也带不走,除夕前卫长君又叫嘟嘟买两次榴莲。不过这两次没送去城中卫家,卫长君没法跟奴仆解释。总不能又说是陛下赏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次数多了肯定得招来宵小贼人上门。
这两次刘彻都得了两个,很是满足。
除夕后第一次送儿子到茂陵,不知足的刘彻又问卫长君还有没有榴莲。卫长君不想惯着他:“陛下以为呢?”
“朕知道还问你?”刘彻瞪他。
卫长君:“什么果子能吃几个月?”
“西瓜!”刘彻脱口而出。
卫长君噎了一下:“……您也说那是瓜。”不待他开口,“什么都没有。我没法解释。敬声前几日还问我哪来的榴莲。”
太学放假,公孙敬声在茂陵。不过这会儿跟霍光带着刘据和卫伉玩儿去了。刘彻四周看一下,门外路上只有他二人:“敬声不知道?”
“他有心眼但不多,很容易被人激怒。”卫长君摇头,“霍光知道都不能叫他知道。”
刘彻脸色微变。
卫长君挑眉:“霍光知道了?”
刘彻想起那日的事,不禁感慨:“真机灵!”顿了顿,“以前朕看到你空手接物,想的是你能见到神仙,他却以为你已是半仙,分/身有术。朕竟然从未想过这点。”
“终于相信他是个有出息的?”
刘彻:“得再看看。不能只有出息。”
“尽管放心。在你和据儿之间他肯定选你。”
“你又知道?”
卫长君:“他十三岁到你身边,不忠于你据儿敢用他?据儿还怕他以后有了孩子,霍光忠于太孙背叛他呢。这一点霍光兴许比三公九卿都清楚。”
“在你这儿朕也是排在据儿前面?”刘彻突然很想知道。
卫长君没叫他失望:“您觉着可能吗?您废了太子还能不打压卫家?”说完送他一记白眼。
句句是实话,可刘彻心里不舒坦,早知道就不问了。
“父皇!”
刘彻吓一跳,回头看去,小太子跑出来,身后跟着裹得圆滚滚的卫伉。霍光和公孙敬声远远跟在后头。
“慢点!”刘彻下意识想说,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忽然想起他十六七岁不成体统,如今也没变成昏君。他的儿子就该像他才是。刘彻弯腰:“怎么不在院里玩了?”
小太子拽着身上小斗篷:“公孙敬声不许我脱。”
卫长君好笑:“气得连‘表兄’都不叫了?”
“不叫!”小太子回头瞪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屋檐上的雪还没化,脱掉着凉了怎么办?”
“不用你管!”裹着斗篷什么都干不了,小太子烦死了。
卫长君给他拿掉。小太子高兴地抱住他大舅的腰:“还是大舅好。”
公孙敬声不赞同:“大舅——”
卫长君打断:“小孩子总觉着识两个字,拉开小弓,懂一点道理就天下无敌了。回头着凉生病,以后你叫他脱他都不脱。”
公孙敬声笑了:“大舅说的是。”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大舅此话何意啊。他看向刘彻。刘彻扯一下身上黑色斗篷:“天气寒冷,风也大,父皇都不敢脱掉斗篷,怕着凉生病。”
小太子转向大舅。
卫长君:“敬声不许你脱,你说不用他管,这意思难道不是着凉也不怪他?既然不怪别人,大舅何必惹你生气。”斗篷递给霍光,“送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