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匈奴人都有了归宿,赵破奴和二公主成亲的日子也近了。
卫长君不偏不倚,阿奴成亲的时候他在城里待几日,赵破奴成亲的时候也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说好的,翌日赵破奴和二公主也去冠军侯府给卫长君请安。
这俩婚事办好,城里没什么事,地里也没有多少活,卫长君接母亲去茂陵享福。
卫长君耐得住寂寞,坐在渭河畔看大鹅凫水,鸭子撒欢可以看一天。卫媼受不了。她少时便在平阳侯府,跟很多人一起吃饭干活,热闹惯了。
卫长君送刘据和卫伉回来,卫媼也要回来。卫长君在城里住六七天,然后去接小外甥和大侄子。
卫青夫人张氏不好总让他辛苦,问他下次何时送俩小的回来,她叫人去接。卫长君自然知道辛苦,可不接送俩孩子,母亲年近六十,他也不能跟以前一样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
卫长君推出老母亲,张氏可以理解,也不再执着。
回到茂陵,卫长君发现韩嫣家院里院外堆满了物品。卫长君停下细看,除了衣物,便是衣柜、器皿等物。
卫家每年也会把柜子衣物拿出来晾晒。但多是初秋或立夏时节。初秋晒厚衣服,天冷了直接穿,不必担心衣服潮湿。立夏时节是把穿不着的厚衣服褥子收拾干净、晒透放入柜中。
卫长君叫两个小的先回家,又冲自家门外奴仆招招手,令其把车赶回家,他拐去韩家。
刘据和卫伉坐车累了,没心思玩儿,一人拉着他一只手跟上去。
卫长君到院里发现还有鞋袜,“这是在找什么?”
管事奴仆楞一下,躬身道:“郎君要回来了。”
“韩嫣?”卫长君惊呼,“我怎么不知道?”
管事:“郎君想给大公子一个惊喜?亦或者不能确定哪天回,不想大公子挂念?”
卫长君:“他回来朔方安排妥了?”
小太子扯一下他。卫长君低头:“据儿知道?”
“父皇带我参加朝议,我看到好几个没见过的人。听他们说朔方、五原什么威武,那几人是不是派去接替韩嫣的?”那次朝议赶巧多位官吏留宿宫中,刘彻起来就令黄门宣诸人。
小太子被薅过去困得眼睛睁不开。刘彻本意叫他习惯,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也不管他是不是半睡半醒。他该怎么议怎么议。
那次朝议给众多官员留下深刻印象,一抬眼就能看到天子身侧的小太子一磕头一磕头,困得跟小鸡啄食似的。
他们无法理解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太子才几岁。
不怕揠苗助长吗?
卫长君点头:“想必是的。”问韩家奴仆,“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小郎君来告诉奴婢的。”
卫长君:“韩说?”
管家点头。
卫长君颔首:“这就难怪了。韩嫣没说何时,怕是不放心新太守。你们收拾吧。”
“大舅,我怎么没见过韩嫣啊?”小太子仰头,卫伉点一下头,他也没见过。
卫长君领着他俩出去:“他去朔方的时候你才三岁还不记事。伉儿还是个奶娃娃。”
卫伉仰起头大声说:“我现在长大了。”
“是的。”这点小事没必要嘲讽孩子,卫长君微微点头,“想去哪儿?大舅得闲,去哪儿都行。”
在卫家门外隐隐能看到西南方向的房屋,一排一排,看起来好多。刘据没到过那边,他要下午去。此时此刻只想跟舅舅回家,叫舅舅陪他睡觉。
小太子说出他的计划,卫长君拽着俩孩子回去。倚着屏风看他俩在榻上闹。“不是累了吗?”卫长君很好奇怎么又精神了。
小太子翻身躲开扑上来的弟弟:“躺下就不累了。”拍拍身边,“大舅,快来。”
卫长君:“我躺下能得躺一天。你俩玩儿,我去河边看看。”
刘据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卫伉勾头找鞋。
卫长君到大门外,两个少年追上来,朝他身上扑,撞的卫长君往前踉跄。卫长君反手一人一巴掌。没使劲,不疼,俩小的笑嘻嘻跑开——到路边停下等他。
冬天可以吃的菜少,不等于没有。卫长君送外甥侄子回家前交代奴仆,无论是不是野菜,冬天能成活的都种下去。种之前别忘了洒上草木灰,一来可以肥地,二来可以杀虫。也可以弄一些岸边淤泥。
卫长君从南到北,经过狼崽子的“窝”,绕到自家院后,河岸边翻新了一遍,卫长君很是满意。
小刘据指着湿漉漉的泥土:“大舅,菜怎么还没出来?”
“再过三五天。”卫长君问他俩要不要踢球,他可以守门,也可以叫奴仆家的小子陪他们。
这些小子是卫长君这几年买的奴仆带来的。小子们大抵被父母叮嘱过,卫长君对他们和善,小子们也不敢在他跟前无礼或乱晃,端的怕打扰到他。
小太子想想:“我们几个一起踢,大舅守门。”
卫长君不会两下子真不敢应:“可以!”
小太子隔着高高的院墙喊那些少年拿球出来。
卫长君:“去院里踢。别以为大舅不知道你们几个没少踢坏庄稼。”
小太子惊得微微张口,想起什么朝西看去:“是不是魏其侯告诉你的?我要拔掉他的胡须,看他还美吗。”
卫长君乐了,这话真该叫刘彻听听,“用得着他?我又不瞎。”
小太子不信:“你怎么不骂我?”
“你不敢叫我知道,说明你知道那么做不对。既然知道做错了,我还骂你做什么?”
小太子被说的羞愧,抱住他的腰撒娇:“大舅,你真好。”
卫伉点头:“我最最喜欢大伯。”
“不喜欢你父亲?”卫长君故意问。
卫青不是个爱显摆的,他夫人张氏是个温柔腼腆的,不可能告诉儿子卫青那些丰功伟绩。不是有卫长君,太子和卫伉纵然知道也是长大后。那时候离卫青“直捣龙城”远了,他们会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没有太大感触。
如今还跟匈奴打着,俩小的又亲眼见过三军出击北上,以至于俩小的对他满心佩服。
卫青和刘彻都忙,不可能像卫长君这样成天陪他们。要说最喜欢父亲,刘据说不出口,卫伉也说不出口。卫伉转动小脑袋:“父亲厉害!”
刘据点头:“二舅是大将军。”
卫长君笑着问:“知道大将军多厉害吗?”
两个小的一起点头。
卫长君摇头:“我猜你们只知道打匈奴厉害。”
表兄弟二人糊涂了,难道不是吗。
卫长君:“据儿,你二舅在三公九卿之上。丞相见了他得拱手问安。除了你和陛下,他最尊贵。你虽为太子,国之储君,可你无法号令三军。真正论起来,他在你之上。你长大后,朝议时令百官信服,弓马骑射令三军佩服,方能跟大将军一样尊贵。”
早几年小太子只知道他是太子。这一两年小太子明白何为储君。他以为大汉天下父皇第一他第二。闻言小太子张大嘴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大舅是说二舅?”
“大汉有几个大将军?”
小太子想想二舅话不多,很少参与朝议,看起来跟个清闲的郎官似的:“可是二舅不像啊。”
“知道敬声最怕谁吗?”
两个小不点看向他。
卫长君笑道:“你二舅啊。他上次领兵是三年前,伉儿不记得了,你印象不深,又很难见到他,所以觉着他不像大将军。再往前几年,他几乎每隔一年,甚至连着两年都出去,身上杀气重,不怒自威,敬声见着他都不敢高声说话。”
刘据:“表兄胆子小。”
“你俩谁胆子大?”卫长君又问。
小刘据不得不承认,公孙表兄很会找死且不怕死。
“下午你就知道了。”卫长君带他俩进院踢球。
午睡醒来,卫长君驾车载两个小的朝西南方向去。刘据一看跟长安没两样,很是无趣地要回家。卫长君没有掉转马头,而是从西边往北,绕到浑邪王家门口。
浑邪王搬过来那日来拜见卫长君,卫长君送他许多菜籽,又挑两个奴仆去教他的家人。
这辈子头一次亲自种地,看着冬小麦以及菜籽长出来,浑邪王很是惊奇,也觉着很有成就感,这些日子得空就出来盯着门前屋后的菜,或下地瞅瞅小麦是不是又长高了。
浑邪王远远看到熟悉的马车就招手。
卫长君顺势停下,闲聊几句,小太子越发感到无趣,听到他舅说:“有个问题,烦请你说实话。”
卫长君的语气不是很郑重,浑邪王笑着说:“国舅请问。”
“大汉天子,诸位汉军将领,伊稚斜单于最怕,或者说最恨谁?浑邪王大可直说。我只是好奇。并非陛下叫我问的。”
浑邪王认为卫长君没必要骗他,“大将军!”
刘据猛然抬起头,竟然不是父皇。
小孩子太好懂,浑邪王笑着摇头:“并非陛下。”
“为何?”卫长君替外甥问。
浑邪王:“在下说出来国舅莫怪。早年陛下屯兵三十万,计策极好,然将不行,匈奴大军毫发未损。太子年幼,陛下乃天生将才也不敢亲征,好比没有牙齿的老虎。冠军侯神出鬼没,可他全是骑兵,打下一个部落,却连牲畜也弄不走。
“近日我听农夫说过一句话,蝗虫过境,颗粒无收。大将军的人马过去,别说牲畜,马粪也不给我们留。纵然侥幸逃脱,不能及时到王庭也是饿死。”说到此,浑邪王想起那一年损失的千万头牲畜,“不知国舅可还记得元朔五年发生的事?”
卫长君示意他继续。
有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远远不如当事人说出来有说服力。
“元朔五年,大汉陛下给大将军三万骑兵出兵草原,右贤王认为大将军不可能找到他,喝的酩酊大醉。结果被大将军团团围住,只有少数人能上马突围。右贤王出来了,上千万头牲畜,以及一万多喝醉的人和老幼妇孺留下了。”浑邪王说到此不禁苦笑,“国舅知道我是右贤帐下的?当日我不在,侥幸逃脱,可带兵回到王庭什么也没有。幸好牲畜离不开水,离河流近,我们还可以喝水垫垫。”
这事太子听说过。他那时年幼,如今只有模模糊糊一点印象。浑邪王再次说起,已经很懂事的太子再次惊得微微张口。
卫伉年幼无法想象,感触不深,只觉着他父亲真厉害。
浑邪王叹气:“在下至今想不通,三万骑兵,一万多人匈奴部众,那么多牲畜,他是如何穿过茫茫草原送到大汉边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