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 薄时衍手边放着一堆古籍。
他惯来面无表情,汤幼宁却觉得,这人此刻心情不虞,莫要去招惹他。
她小鹌鹑似的, 乖乖坐在边上, 一声不吭。
就连新到手的白玉棋子,也没拿出来把玩。
薄时衍抬眸, 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汤幼宁忍了又忍, 终究还是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没有。”他否认。
“那你看着我做什么?”她不解。
“本王不能看你?”他挑起眉梢。
汤幼宁缩了缩脖子,嘟哝道:“我没这样说。”
她索性扭过头去,用自己的天鹅颈和玉色小耳朵对着他, 正脸朝着别处, 就随便他看呗。
薄时衍的目光在她后脑勺上巡视一圈,道:“上次本王允你养只小宠, 怎么不养?”
汤幼宁听了, 回过头来,“多谢王爷……”
只是, 他说不能养狗, 她幼时对猫猫存有心结, 而且……“我喜欢大只的,猫儿兔儿太小了。”
大黑狗就很威风!
薄时衍听出她对傻狗的偏爱了, 垂下眼帘轻嗤一声:“随你。”
话说到这, 双方都安静下来,直到返回王府,他没再跟她说半句。
汤幼宁没心没肺, 哪知道他在想什么, 自己乐颠颠的带着白玉棋子回去, 跟个孩童一样,向奶娘献宝。
秦婆子觉得,王爷属实大方,如今雪鸬园里面好多稀罕物件,全是他送的。
那透明的大鱼缸、光鉴清晰的等身大镜面,可都是大件,值钱得很。
再看这两盅小棋子,个头不大,足足三百两银子,够寻常人家好几年的嚼用了。
她不禁寻思,王爷不碰汤幼宁,应该不是不喜欢。
秦婆子叹了口气,只要心存喜爱便好,哪怕不能人道,没有子嗣,也没关系。
往后余生,相互扶持,倒也不错。
她便叮嘱汤幼宁,多多关心一下王爷,也做点什么去送给他。
有来有往方能长久。
“送东西给他?”汤幼宁正在把棋子一枚一枚往桌面上放,头也不抬道:“我怕他会扔掉。”
他之前的原话怎么说,她不太记得了,反正就是别太黏人的意思,他不喜欢。
十澜闻言,忍不住旧话重提,“娘子编一个穗子送给王爷吧。”
她总感觉,自从她得了穗子,王爷似乎有些在意。
可惜娘子不擅长看人脸色,半点没察觉。
汤幼宁向来听劝,勉强答应了,“好吧,给他做一个。”
如果他把东西丢了,她会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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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凌筎带着连珠过来了。
娄宜姿再次被禁足,早就在后院传开了,大家火急火燎的想吃瓜,好奇她与汤幼宁发生了何事。
却没人敢贸然来打探。
汤姨娘如今风头正盛,再不是过去那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能够随便就去问话。
比如说廖阑珊,曾经她去涿禾院,态度轻松随意,现在却是一改往日做派。
怕汤幼宁记仇,她都不出来了,万一被逮着报仇,随便一个缘由,将她也禁足掉,可如何是好?
要知道,禁足不仅主子不能出门,丫鬟也是。
无人提饭,等着厨房那边给你送,全是被挑剩下的菜式。
岂是那么好过的!
后院这几个姨娘,算来算去就数凌筎与汤幼宁最熟,于是便让她来。
凌筎很乐意跑这一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认识一年多,她知道汤幼宁是个软和脾气,基本不会与人翻脸,好相处得很。
过来后蹭几杯香茶,再闲聊几句,还挺舒服。
得知汤幼宁要做穗子给王爷,为了让他挂在佩剑上,凌筎颇有几分兴奋:“你见过王爷练剑对不对!”
她对王爷骑马的英姿念念不忘,提剑时又不知是怎么个玉树临风?
汤幼宁想了想,道:“太凶了。”
薄时衍的剑是见过血的利器,可不是世家子弟为了好看或者锻炼而学的。
练的都是杀招,剑气凌厉,锋芒毕露。
她回想起来,不禁摸摸自己的小脖子。
凌筎掩嘴笑道:“凶悍男儿才有英雄气概!”
她就喜欢这一款。
原本想着,若没有被摄政王府选中,她就找个军士嫁了。 现在人是进来了,却不如当年嫁给军士呢,好歹能摸个热乎的。
凌筎瞅着汤幼宁那小模样,直叹气:“瞧你这滋润的,我都快成为深闺怨妇了。”
原本大家还等着王爷想起她们,被娄宜姿那么一闹,小心思歇了大半。
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往常薄时衍不入后院,感觉还能忍受,可当他独宠一人,日子就不平常了,想想就煎熬!
汤幼宁似懂非懂,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当然想让王爷弄弄我了。”凌筎说完,自己以扇子半遮面,微红了脸。
之前想着事先做足准备伺候王爷,她又把压箱底的册子翻出来温习了一遍。
现在是理论知识极为丰富,也明白了一件事。
像汤幼宁这般白白软软的小美人,落在男人手中,能被玩出诸多花样。
若她是男子,多半也选择这一种。
凌筎苦闷地拍拍自己不争气的胸口。
汤幼宁面上茫然:“弄你什么?”
她总觉得,与凌姨娘对话,越来越费劲了。
当真是她太笨了么?
“罢了,不说了。”凌筎总有一种自己在带坏她的错觉。
明明人家才是有经验的那个,她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随后又聊了几句娄宜姿,便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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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梁国的使者抵京了,他们与大堰并非附属关系,往日也说不上多么友好往来,此次突然拜访,目的不明。
不排除说是来探听底细的,一旦觉得大堰软弱可欺,指不定边关就会立即燃起战火。
大堰如今国力不够强盛,先帝捅了不少窟窿,小皇帝撑不起来,光靠一个摄政王罢了。
便是这个摄政王,也很难完全放开手脚,因为卓氏一族扎根日久,虎视眈眈,尚且想要争权。
这些都不是秘密,周边各国,各有自己的探子,不敢说知道多么详细,基本的局面却都摸清了。
对此,大堰讲究先礼后兵,命人安排好驿站接待,晚宴接风,只管与他们会一会。
同行的还有他们的小王子伊慕戈,据说是个带着金色耳钉的短发男子,容貌还很英俊。
英俊男子不稀奇,倒是耳钉和短发更有谈资,两天之内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们对此津津乐道。
宫宴的安排,是礼部与鸿鹄寺商量着来,为表示东道主的礼仪,还特意去询问了古梁国有何忌讳之处。
他们倒是没有忌讳,只是要求参加的大人们都带上女伴。
在古梁国,男子会与女子共舞,快活得很。
倘若没有女伴,你便是个可怜虫。
大堰尊重他国的习俗,让大臣们带上自家夫人进宫,携带家眷也是常有的事。
至于共舞,那就免了吧。
薄时衍不带女眷去,也没人敢置喙半句。
但是,他还是吩咐了陈敬,让人把汤幼宁的衣裙安排上。
妾室没有诰命没有品级,自然不会有宫装,须得另行定制一些得体的衣裙。
他一句话,雪鸬园顿时热闹起来,缃云纺的绣娘们登门替她测量尺寸,因是加急单,她们得熬夜缝制,两日之内必成。
缃云纺在京城里名声不小,她们的绣娘手艺没得说,各色衣裙出手后基本不重样,免得贵夫人们筵席上撞了尴尬。
其次,她们嘴巴紧,出入各家后院给女眷们量尺寸,绝不敢乱传任何。
眼下,哪怕是对汤幼宁绝佳的身段赞不绝口,出了王府这道门,也只会烂在肚子里。
不过,当着小娘子的面,好话是没少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论男女,对于赏心悦目的事物,总会多留意一眼。
身体发肤,是老天爷的赏赐,有些天生就受到了偏爱。
汤幼宁还是头一回,被几个陌生人这般围着赞美,心里喜滋滋的,绣娘走后立即跑去照镜子。
她左右端详自己,笑得眉眼弯弯:“我也觉得我好看。”
不知何时,薄时衍过来了,缓步走至她身后,把她毫不掩饰的情绪表达纳入眼底。
敞亮的镜面照出他高大的身影,他立于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来,轻捏她的脸颊。
“王爷?”
汤幼宁想回身,被他一手扶住了肩膀。 薄时衍命令道:“入宫后,不许对旁人这样笑。”
“啊?”
“听不懂?”
“……听懂了。”
薄时衍低头看她,宽阔的身形几乎把她笼罩住了,“怎么,你有意见?”
汤幼宁慢吞吞一摇头,她的脑子在思考着,“你成日板着脸,别人就不会欺负你,我要向你学习。”
薄时衍抿直了浅淡的薄唇:“有时候本王怀疑你是在故意装傻。”
如若不然,说话这么噎人呢?
汤幼宁两眼一瞪,强调道:“我本来就不傻!”
瞧她一副要炸毛的模样,薄时衍挑眉道:“那么就试试看,宫宴上圆圆能否保持住不笑,否则,本王把你捏成扁扁。”
“?”汤幼宁一脸呆滞,什么扁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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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汤幼宁一袭裁剪合身的盛装,随薄时衍上了马车,驶入皇宫。
摄政王在宫内有一座殿宇,名叫仪凌殿,是他处理公务之余休息的地方。
若遇着紧急事件赶不及出宫,便会在殿内留宿。
薄时衍带着汤幼宁过去,命人先备些吃食给她稍微垫垫肚子。
并嘱咐十澜,她若要更衣之类的,都到这边来。
为了避嫌,外臣是不会靠近后宫的,仪凌殿就归属于皇宫的殿前。
殿前基本上已经落入薄时衍的掌控之中,与后宫两不相干。
不过,卓太后在宫里经营多年,不说手眼通天,安插几个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薄时衍的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后宫去,他不希望这个呆愣愣的小妾室,着了老狐狸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