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双亲上香完毕,汤幼宁无声凝视生母的牌位。
谚氏,以陆谦颜的名字,作为她的姓氏。
想来,她是真的忘不了昔日相伴成长的意中人,他们太过熟悉彼此,反而是爹爹这个后来者,拍马也赶不上。
不过,汤幼宁并未因此认定父亲一厢情愿,她印象中不曾在他脸上看到过愁思,或者是对娘亲的怨怼。
或许是另一种旁人不了解的情况。
从祠堂出来后,两人被请到正堂上座奉茶。
有薄时衍在,汤奕宗一脸老实,没敢对妹妹说半句狂言,他身旁的妻子周氏,笑呵呵地领着两个孩子给他们认亲戚。
汤奕宗的大女儿今年六岁,汤幼宁离府时她四岁,已经有了记忆。
新添的小儿子一岁余,未曾谋面,这会儿都能跌跌撞撞跑起来了。
一大一小俩孩子,并排站着给汤幼宁见礼叫姑姑。
汤幼宁没应。
孩童是最不擅长说谎的,这小侄子什么也不知道,一脸懵懂,那大侄女却神色勉强。
她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小傻子回来,她就要被娘亲和祖母耳提面命,逼着露出笑脸喊姑姑。
以前可从来没喊过。
小姑娘高高翘起嘴巴,为着被训话而不高兴。
汤幼宁和薄时衍瞧得清楚,也不至于跟个孩子较劲,他们是一张白纸,言行皆是受到大人影响。
薄时衍挥手,让他们把孩子都带下去,只留下彭氏一人。
周氏笑容尴尬,汤奕宗则满面惶恐,拱手道:“王爷,我们已经反省过了,就留下来跟妹妹叙叙旧吧……”
他可是装了一肚子的话想央求妹妹呢。
薄时衍淡淡一抬眼皮,视线轻飘飘落在他身上。
一语不发,也没冲他释放什么威压,却已经让汤奕宗乖乖知难而退。
他连忙带着妻儿一同告退。
彭氏脸上还算镇定,心里难掩忐忑,她知道汤幼宁在汤家所遭受过的事情,瞒不住摄政王府。
不过那边一直没动静,只希望对方高抬贵手,莫要与他们一般计较。
薄时衍也不跟她卖关子,直言问了汤文樊和谚氏的事情。
他丝毫不提陆神医,也不说陆云苓这个名字。
彭氏没有察觉丝毫异样,只以为他们是想跟她翻旧账。
她两手绞着帕子,在腹中打着词稿,汤幼宁见状,道:“嫡母不必多心,我只是对姨娘心生好奇,她与父亲有何过往?”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即可。”薄时衍缓声附和。
彭氏没忍住,略带几分惊讶的眼神,挪到汤幼宁身上。
她一直感觉,这个庶女回来后与以前不一样了。
起初还觉得是因为身份转变,所以如此,现在看来……
她好像变得灵光了点?
虽说还是那张脸,娇俏明媚,眼神纯然,不过仔细一看,通身透出来的那股劲儿,确实不同。
懵懂那会儿不问生母,现在脑子通透了,心生好奇,倒是说得过去。
彭氏思索一番,心中稍定,反正摄政王府若想给她下马威,她怎么躲也没用,索性就坦然面对。
她回忆往事,捡着能说的告诉他们。
“你母亲成日里不出院门,也不爱理会旁人,起初我以为她在轻视我,后来想着……应是身子不太好?”
这是彭氏的猜测,谚氏生完孩子突然早早死了,全然在她意料之外。
看着还挺健康的小娘子,不像有何不足之症。
彭氏接着道:“你爹爹待她极好,什么好东西都往她那里塞,她过世后,物件封存在长芳阁,幼时你进去过。”
“我?”什么长芳阁,汤幼宁想不起来了。
汤家的宅子并不很大,长芳阁是一个很小的阁楼,收存了谚氏生前用过的遗物。
是汤文樊把它们收起来的,彭氏本来不同意,但——
谚氏的死状颇为不光彩,当时惊吓住了她,哪怕后来丈夫死了,她剥夺了庶女院里的东西,也没去动长芳阁。
彭氏信佛,觉得晦气。
思及此,她面上的神情微有变化。
薄时衍一直留意着彭氏的举动,细微的反应逃不过他的双眼,“你有话直言,作何隐瞒。”
彭氏连忙摇头否认:“长芳阁我没去动过,王爷明鉴!”
薄时衍闻言,轻嗤一声:“圆圆的物件你都扣下了,却不动长芳阁?”
死人哪能震慑住贪婪?
彭氏被他的问话给镇住了,没料到这么快就揪住她的破绽……
薄时衍:“说。”
彭氏两手揪着手指,颇有几分紧张,她道:“一些家丑不宜朝外宣扬……若王爷想听,还请莫要胡乱猜忌……”
汤幼宁也想知道,“既然是家丑,自不会往外说。”
彭氏看了她一眼,艰难开口:“谚姨娘她……乃是暴毙而亡,七窍流血……”
本来她不知道此事,从入殓到下葬,汤文樊亲自派人行事,完全无视她这个正妻的不满。
还是后来,她管家时候抓住了一个老婆子的错处,她为求自保,选择道出秘密,透露给她。
彭氏心中惊骇,起初是害怕,老爷该不会怀疑是她做了手脚吧?谚姨娘的死状显然不寻常啊!
深宅大院,妻妾相互挤兑的事情,在京城也不是新鲜事。
继而疑惑,好端端的一个人,是得了什么厉害疾病?会传染么?
彭氏为此担忧过,因为嫌晦气,所以不动长芳阁。
这会儿把事情吐露出来,立即自辩道:“倘若我有什么不妥行径,定然不会如实相告。”
汤幼宁立即猜到了情人蛊的毒素。
陆神医说没有子蛊安抚的母蛊,会叫人毒入肺腑,难以根治。
而陆云苓在蒲兰谷长大,自身也是医者,携带了解毒的木莲香丸,才得以拖延那么久,生下一个孩子。
画卷里那样神采飞扬的大美人,最终居然七窍流血而亡,汤幼宁感觉心里有点难过。
她突然后悔把陆神医给带到汤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