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景,当然是他,只能是他。
22年前的汤志学案里,那两个拥有显著特征的“凶手”只出现在他的证言,和后来另一个证人的口中,所起到的效果都是相同的,引导警方的破案方向往“凶手”特征上引。
人贩子拐卖妇女儿童都有一个相对的共识,不挑那些有显著外貌特征的人下手,两个做下如此大案的凶手为什么毫无伪装。他们既不杀死孙,也不动手抢钱,就好像只是为了让孙福景看到自己的奇装异服而特意绕了半个多小时的路。
解释不通的逻辑,换个角度看就非常通顺。
把孙福景从受害者的位置换成凶手的同谋,一切逻辑就是合乎发展的。
赵、钱二人当晚杀死汤志学以后,根本没去过孙家,自然就没有沿路的目击者,他们在工地,后半程都有工友作证,自然而然的在9点半,这个孙福景编造的“第二案发时间点”拥有了合理的不在场证明。
22年前的孙福景之所以能骗过警察,成为一开始‘并未被外貌特征迷惑’的怡安县警察调查的盲点,靠的是他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到处借钱的惨,和后续破产的倒霉。
是啊,全怡安县的人都知道他在喊缺钱了,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凶手呢?
开车的袁越和视频那端的霍染因都没有对这个答案有什么意外,事实上当DNA检测出赵元良和钱树茂是凶手,孙福景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9点半工地的人没说谎,说谎的就只能是孙福景。
袁越只是苦恼一件事:“我今天去试探过孙福景,他很谨慎。且做了很多准备,回答滴水不漏。”
他大略概括了一下今晚他和孙的对话,接着说道:“所以,我们虽然知道他有重大嫌疑,可时隔22年,缺乏有力的证据去逮捕他,现在赵、钱都死了,连人证都没了。当年那个作证在大巴附近看到长头发样貌的证人,我们已经派人前去询问调取新证言,但哪怕最后证实他收钱说谎,也无法把证据链完善到指控孙福景杀人。”
“意料之中。孙福景不简单,他谨慎不奇怪,不谨慎才奇怪。”纪询说,“你去查过当年在建的那栋烂尾楼吗?”
“你的意思是……”袁越若有所思。
“我去过那里,约孔水起见面那次。我等他的时候用篮球踢墙做实验,那时候我就发现,墙体似乎特别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纪询冲霍染因扬了扬头,“霍队来找我那会儿也有感觉吧。”
“是的,你们的交谈我隔了很远都听得很清楚。”
“啊——原来你躲在那里偷听了那么久?我还以为是我们心有灵犀你掐点刚好到呢。”
“我能猜到你顺道去查烂尾楼已经不错了,纪询,我是警察,不是魔法师。”
“嘁——”
旁边的袁越很自然的过滤了没营养的插科打诨,他沉思着,应道:“不无可能,那是一栋教学楼,如果施工过程出现偷工减料或者贪污一类的情况,汤志学作为会计,有极大的概率在账本上发现端倪。而他一向有接济穷苦学生的习惯,最看不惯这种影响孩子上学的事。”
袁越说话比较保守,纪询就很放肆了:“是啊是啊,他搞不好准备了什么材料证据,搞个举报什么的,这种政府项目,万一涉及点相互勾连,一波流把孙福景和别的什么人带走,那就大发了,孙福景杀人动机可太足了。”
“纪询,没有证据不要发散。”霍染因警告他。
纪询双手合十冲屏幕拜了拜:“我错了,听霍老师的。”
袁越又说:“那栋楼后来就一直烂尾着,没人接盘就没人知道楼有没有问题。如果孙福景一开始就做了财政上的手脚,倒也刚好能借这件事脱身,反正不管多少钱的窟窿,推到工资上和后续资金链断裂上就行。”
“杀人定不了罪,但烂尾的教学楼一直在那里,贪污这个名头努力查查,起码能查出个子丑寅卯。”纪询说。
话到此处,接下去的侦查方向已经很明显。
袁越一脚刹车,将车停下。
目的地到了。
纪询刚带着宵夜走下车,就听车中的袁越说:“我现在回怡安县调查一高烂尾楼,同时布控孙福景,谨防他畏罪潜逃,谢了纪询,等案子结束去你家给你做饭。”
说完,他也不等纪询回答,又一脚油门,车子带着阵冷风,呼啸而走。
纪询手拎宵夜,在街道旁孤零零站了一会,听见霍染因的声音。
对方的声音同时自两处传来。
现实中。
和他的手机里。
纪询这才发现,他们的视频电话还没挂掉。
“袁队走了?”
“嗯哼。”纪询提起手里烤串,同时关了视频,“喽,你的宵夜。”
“真替我带?”霍染因难得笑了下,不明显,像夜空里一明而灭的流星。他接过纪询手中的宵夜,带着纪询走在路沿。
虽然没了袁越,但他们的话题不变,依然围绕着案子打转。
“谭鸣九刚刚传来一个新消息。”
“关于福兴教育的?”纪询说。
“更准确的说,是关于陈见影的。”霍染因,“技侦那块发现陈见影曾有过多次,数额巨大的比特币交易。”
“唔,是单纯的炒币,还是有人干了违法犯罪的勾当用这种方式隐藏资金交易的痕迹?”
“应该是后者。”霍染因说,“因为提现的频率很固定,我们对比过近几年的走势曲线,哪怕比特币价格进入低谷,陈见影也会提现。”
“所以你认为陈见影后面还有一伙人。练盼盼和她同学的事可能不是孤例,从诱骗她喜欢cos到网贷到色情照片,一系列的过程都是一条成熟的产业链,陈见影把这些照片和视频打包上传给固定的上家,上家定时为他打钱。”纪询没有丝毫停顿的说出最后的结论,“而这个上家是福兴教育。”
霍染因补充道:“练盼盼的经历很典型。那个补习班,徐硕果这种家长想举报都得靠跟踪学生的方式,说明平常管理很严格,不会随便放一个不知底细的摄影师进来,换而言之,陈见影和这个教育机构的人是有联系的。
教育机构里的孩子,年龄不大,大多心智还未成熟,平常又被家长占用了太多课余时间。福兴教育的人就在这些人里挑选,派女孩子和她们说话,聊她们感兴趣的话题,再让陈见影这样的人和她们建立联系。管理严格的补习班摇身一变,成了非常好逃课的补习班,她们有足够的时间去为兴趣消费,最后一步步走入深渊。而当她们成为产业链的一部分,又会无知无觉的去影响自己的同学,把更多人带进来。”
纪询两手插兜里,讽刺道:“教育来钱是快,但不如卖小姑娘的隐私来钱更快。不愧是杀人越货的孙福景,像干得出这种事的人。不过以他的个性,搞不好脏事又让如同钱树茂这样的出头鸟干了,自己隐在背后一问三不知。袁越不是说了吗,他对自己老婆的教育机构,不沾手。”
“你不觉得,加上这件事,你刚才的推理,就出现了一点小瑕疵吗?”霍染因说。
“哈,不可能。”纪询想也没想反驳道。
霍染因平心静气:“钱树茂是福兴教育的经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和孙福景同流合污,做这种肮脏勾当,他有大把机会握住孙福景的把柄。既然两人手里都捏有彼此的罪证,他们的关系应该是一种危险的平衡。孙福景为什么能吃定钱树茂,钱树茂又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时候杀人?纪询,我同意钱树茂藏叶于林的诡计,但恐怕,我们还不够了解他的动机。”
“……”
纪询看了霍染因一眼,这回倒没再反驳,开始重新思考。
霍染因没等纪询再开口,一抬手,招了辆计程车。
车子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