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染因瞧着说得一本正经的纪询,走去床尾拿衣服。
背对着纪询的时候,他能够感觉到纪询的视线,像一把小小的刷子,在他的衣服上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刷着。
霍染因感觉身上的衣服都紧绷了点:“说好的不看我?”
纪询:“你开始脱衣服了我保证不看。”
霍染因:“纪询——”
他转了身,对上纪询望来的眼。
那双眼中没有霍染因原本预料的戏谑,倒是很沉着,很宁静,像夜的眼睛。
夜的眼睛,窥视黑暗。
霍染因微微一怔。
“哎呀,生气了?”纪询笑道,“那我现在闭上眼睛,行吗?”
他说着,真将眼睛一闭,不看霍染因了。
那点刚刚冒出的小小怪异,又自霍染因心中无声无息消散了。
霍染因将和衣服一起放的一条毯子丢过去,盖着纪询,同时拿衣服走进浴室。
再怎么说,睡前也不可能不洗漱,只是想着正躺在主卧床上的纪询,霍染因的动作快了些,换衣服洗漱吹干头发,总共就用了十分钟多些。
当霍染因浴室里再出来的时候,纪询又说:“给你调了杯新酒,红茶拼金酒。”
霍染因向前看去。
除了他刚刚丢过去的毯子不见了之外,纪询依然保持着和刚刚一模一样的姿势躺在床上,倒像是那杯正放在床头的酒,是自己凭空飞进来的。
霍染因拿起高脚杯,灯光下,金酒琥珀的色泽中,依稀沉淀着红茶的淡淡金红。
霍染因端起来啜了一口,能喝出茶味:“茶泡了不少时间吧?”
纪询:“嗯哼。”
霍染因:“为什么突然替我调酒?”
还专门等我的门。
剩下半句话,尤自藏在他的舌尖,被酒一浇,有点辣,有点苦,又混出漫长的回甘微醺的尾调。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好了,”纪询话锋一转,抽出手来拍拍床铺,“喝完了你的睡前一杯酒,就赶紧上床吧。”
霍染因倚着墙,没有动。
“这样你岂不是睡不着?”
“反正都睡不着,不要这么计较了。”纪询随口说,“还是你不想和我一起睡?”
“不是不想。”
纪询调的酒不多,高脚杯里只倒了不足三分之一,霍染因喝完了甚至没有微醺的感觉。他放下酒杯,在纪询的床上躺下:“只是觉得你今天晚上好像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纪询问。他的心微微的,微微的绷紧了。
这种警惕感,如同他过去面对任何一个狡诈多端,穷凶极恶的敌人一般。
“算是有一些……”然而霍染因说,“热情吧。”
纪询的心一松,与之相对的,是肩膀一重。
躺上床的霍染因,翻了个身,他们的一点点身高差,正好让霍染因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霍染因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你可以去客房睡。我去客房睡也可以。”
“……不反悔,就这样,今天晚上想抱着你睡。”纪询说,“你今天又办完了一个案子,总要给你一些奖励,也给我自己一些奖励。”
霍染因哼笑一声。
因为他埋首在纪询的肩颈里,这声原本应该挺帅气的哼笑,先在纪询的脖颈上撞得晕头转向,接着又在两人的头发丝里跌跌撞撞,等到最后总算是跑到了空气里头,已经变成了软叽叽的一声撒娇似的轻哼。
纪询没忍住,笑了。
霍染因也觉得自己哼得实在不够体面,他闭上了眼。
霍染因已经有许久没有和人一起睡过了,他本来以为今天晚上不会那么好眠,但出乎意料的,在这个有另外一人气息的被窝里,他的防备如同一具沉重的盔甲,自身上脱落了,疲倦袭击了他开始感觉轻松的身躯。
“明天高爽和卓藏英一起举办葬礼。”纪询忽然说,“我打算去看一看。”
“有这个必要吗?……”霍染因的嗓音里也添了倦怠,“案子结了。”
“我打算去看看小俊。他应该会出现在葬礼上。”
“……是吗。”霍染因稍稍清醒了些,“明天有时间的话,我也去看看。”
“嗯。”
而后纪询没有再说话。霍染因也没有,疲倦已不由分说,将他推入梦想。
纪询没有睡着。
他听着耳旁霍染因悠长清浅的呼吸声,看着窗户,黑沉沉的窗户外,守着个看不见的影子,影子手里有块魔术檫,在窗户上反复擦拭,将笼罩着窗户的漆黑一重一重擦去,擦到天光大白。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