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里的纪询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心里都有数不尽的怒火。
但是怒火总难以直白地表现在面上。
也许顾虑着就在身旁,低着头的小俊;也许顾虑着他们的颜面,他们的自尊,他们的身份……毕竟他们是有些资产的人家,里子已经掉了,面子总不能再掉。
这样断断续续,无论如何,也要在外人面前粉饰出风平浪静的两家人,正不约而同——必然——地争抢着现在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上。
小俊。
卓家的人要抢他,高家的人也要抢他。
看着现在的小俊,纪询就想到昨天晚上险死还生的畅畅。不同,又相似。
*
停车场的车逐渐增多了,那是卓高两家的亲戚、还有卓高二人的亲朋好友。
因为尸体被莫耐毁坏无法修复,停灵厅里来的人略过了遗容送别这个环节,只有个黑白照片做的徘徊以供瞻仰。
纪询走到人数不算多的高爽的亲朋那一处,这儿人数不算多,比起卓藏英那些年龄不一的医院同事、各种同学、病人家属,高爽的亲朋基本上都是些年龄和他相仿的女性,不是同学就是闺蜜,亦或者是同事。
这点从这些人轻声交谈里就听得出。
纪询身边就有一对一个自称同学,一个自称前同事的女性正在攀谈。
米白衣服的和灰色衣服的介绍自己是高爽前公司的HR,最近一次见高爽是元旦前后。灰色衣服的则说自己上一次见还是高爽结婚,高爽生了孩子就再没联系了,想不到走的那么年轻。
纪询听着,心中微微一动,他走过去问:“你们元旦是为什么见面?”
米白衣服的女性叹了口气:“还能是什么呀,她来打听入职,本来差点就又当回同事了,这不是今年开始全面开放二胎吗?我们老板左思右想,觉得她这种家境那么好的,很可能又要二胎,最后给否了。”
灰色衣服有些好奇的问:“阿爽还想出来工作?她不是不愁吃穿,朋友圈到处旅游各种游戏潇洒的很吗?干嘛要和我们这种苦命人一起打工。”
米白衣服耸耸肩:“静极思动?我也不知道,两年前她就来找过我们老板,也在找猎头投别的公司,不过那时候她条件提得有些高……”
两年前……纪询的手指有些僵硬,他下意识的问:“我听说她以前是高管,工资很高?”
“对啊,她能力很好,不过我们这行发展太快了,她都结婚生孩子那么久,回来再拿当初那个位置,就有点点尴尬——职位给低了,她肯定也瞧不上,我知道的她求职过的几家公司最后都是因为这个黄了。不过今年她来问,要求没那么高了,就是想找个闲职。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她走的那么突然。”
两年前,元旦前。
高爽能力十足。
这两个先决条件在纪询脑海中来回播放,脑海中自动生成了根荧光笔,将它们划上重点符。
时间太微妙了!
“除了这两个时间点,高爽还有没有在别的时间找过工作?”纪询急不可待地询问HR。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HR古怪地看了一眼纪询,本来不想回答,但等看见帅气的男人面露焦急,她又隐隐同情,多说了两句安慰之语,“不过我反正没听说过她在其他时间有找过工作。多半是没有吧,毕竟我们行业不太大,走到一定位置上的,有些能力的要出来找工作,大家都能听见些许风声……”
一张始终掩藏的鬼牌,在这时候被彻底翻开了。
纪询在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想通关于高爽和卓藏英的另一种答案的动机,这个他自昨晚看到霍染因的作业本后,一直不愿去想又不得不去想的答案。
但是这个答案——这个答案——跟谁说?
他站在灵堂的一隅,目光朝前扫去。
他看见了一个个前来吊唁的客人,一群黑白色的杵在灵堂里的杆子。
他也看见卓藏英的父母站在灵堂左侧,他们面露悲戚;他还看见高爽的父母,他们同样哀伤不已,他们的身旁还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小俊。
小俊从卓藏英的父母身旁来到了高爽父母身旁。
也许在他没有关注的时候,高爽父母暂时夺得了小孩子的监护权,能将姓氏为卓的孩子,带在身旁,养在身旁。
因为卓藏英杀死了高爽。
如果他说了……
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纪询浑身一震,蓦地回头。
霍染因站在他身后。
在纪询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被霍染因带出告别厅,他们沿着山路向上走,风则从山上往下吹,他们一路走到停车坪的位置。
停车坪外是断崖,断崖之后能看见城市。
太阳在这时候又不见了,连绵的钢铁的城市笼罩在忧郁的灰雾之中,如同纪询此刻心情。
“你昨天晚上看见了作业本。”霍染因率先开口。
他没有给纪询回避、装糊涂、插科打诨的时间。
他转过头,接下去。
“为什么之后对我是那种态度?”
热刀切黄油,霍染因一气呵成,说出秘密。
“——在你知道是我杀害父母之后,为什么,对我那种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