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自你口中说出,真让人有点意外。”
周同学从草坪里走了过来,藏在发帘下的眼睛闪着寒星一样的光。
“池老师,在你义正辞严指责他人的时候,你似乎忘记了,甄欢的死也有你一份功劳。”
“我是帮甄欢!”池文澜怒道。
“怎么帮她?从暑假一直帮她帮到她跳水自杀?”
“我帮她——她的孩子根本——”
“根本不是你的。”周同学冷冷哂笑,“多稀奇。你做错了事,良心不安,试图用一个错漏百出的谎言敷衍众人,以一种自以为是的殉道获得良心上的安宁,于是就有了站在崇高的道德高地指责他人的立场。可是池老师,请你清楚的认知到,在暑假以来,但凡您有一些为人师表的自尊与自觉,学校都不会传出甄欢与您的谣言,没有了这些谣言,不用时时刻刻承担他人指点与目光的甄欢,还会自杀吗?”
池文澜的脸颊在抽搐。
一根代表痛苦与懊悔的青筋,正在他脸皮底下动弹颤抖,让那张斯文年轻的面孔变得扭曲起来,他辩解道:“不是的!最初她因为和男朋友分手,所以我想作为老师该关心她,是那些学生一开始就在起哄!”
“关心?池老师,你是怎么关心甄欢的?以老师的身份吗?那为什么这份关心不用在同样是你的学生的陈芽身上?你真的没有怀揣着私心去关心吗?”
他字字辛辣,句句挖苦:
“如果说陈芽因为漠视甄欢的赴死而成了一个无形的助推手,那么您呢,您又在这场事故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在前一个悲剧才发生的短短半个月内,在刚刚才揭露悲剧真相的一分钟内,您似乎就忘记了经验教训,重复了一模一样的错误。果然人类能从历史中学到的教训,就是人类学不到任何教训。”
“够了,够了,闭嘴,你们不要再说话了!”
池文澜痛苦的蹲下去,将脸埋入膝盖,人可以欺骗他人,人无法欺骗自己,他当然知道他做错了,要不然为什么自甄欢死后,他就夜不能寐?要不然每次睡醒梦中,他都能听到甄欢的哭泣?
他抽搐着,将真相吐露:“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太多谎……甄欢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甄欢一开始和同学谈恋爱,后来他们分手了……我去关心她,我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和老师说,老师会帮你……我有私心……我和她谈起了恋爱……”
纪询一直沉默着,他神色里带着一些复杂。而后这些复杂敛去了,他强硬地将池文澜自地上拉起来:“池老师,在你正式地对自己过去错误忏悔之前,你可以先花五分钟的时间,打电话给A班的班主任,把陈芽同学的事情告诉班主任,让班主任重视注意陈芽同学的精神状态。”
池文澜趔趄了两下。
明明他才是这里最年长的大人,但现在他却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身体颤抖,眼珠乱转,茫然恐惧地看着纪询,直到接触到纪询严厉的眼神,才被烫着一样说:
“我,我知道了……”
他去掏手机。
但来回摸了裤子口袋,衣服口袋,都没有摸出手机来。
手机在地板上,黑色的包里,被教案遮盖住了,从正常的角度看不见。周同学看见了。但他双手抱胸,默不作声,只是偶然时间,将目光落在纪询脸上。
这人最开始就说自己是警察。
虽然是伪装的,但恐怕未来是真的想要当警察吧,所以不计报酬,不辞辛劳,调查着这些根本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在调查的途中,无论碰见什么荒诞的事情,也永远带着一种理解式的同情与怜悯。
而这两种情绪,他都没法体会。
没有的东西,怎么体会。
他漠然看着那个藏在教案底下的手机。
手机还是被找到了。在看见池文澜半天没从身上翻出手机后,纪询立刻蹲下身寻找公文包,果不其然,找到目标。
通话也马上播出。
“段老师……我是池文澜……我这里有点事要和你说……关于陈芽的……”
耳听着他颠三倒四地说话,旁边的纪询几次想要将手机抢来自己说,都忍住了。班主任不会将一个陌生人的警告放在心上,这种事,只能池文澜来说。
然而叙述将近尾声的时候,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池文澜忽地愣住了。
“啊?”
他呆呆地。
“你说,陈芽还没回教室?那她……?”
那她去了哪里?
在场的三人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星点的冷意从血脉里开始蔓延,再吸引,汇聚,凝结成为一朵朵森寒锋锐的冰花,纪询打了个寒颤,他蓦地转向周同学:
“可能要出事,我们赶紧去找人!沿着她刚才跑走的方向,学校你熟,你带路!”
作者有话要说:么啾~
注 人类能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学不到任何教训
应该是网络流行语,查了查,应该改编自黑格尔的话:
“经验和历史所昭示我们的,是各民族和政府没有从历史方面学到什么。”
引申意和原意不太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