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阳台上,养着一盆铃兰,几条细细的绿杆子,吊着串小白灯笼似的花,风一吹,灯笼花轻轻摇摆,仿佛能听见清脆悦耳的“丁玲”“丁玲”声。
谁又能到,如此可怜可爱的花朵,全株有毒,毒性猛烈,足以致人死亡?
罗穗之前很喜欢铃兰,但不知什么时候,她开始回避铃兰,厌恶铃兰,原本摆在阳台上的可爱的花朵,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结果,于是花朵枯萎了,变成了吊钟似的样子,那一串串白花,仿佛一个个亡者的魂魄吊在上头,白得森然,白得凄冷,招魂似的召着罗穗的眼。
她把这盆铃兰处理掉了。
亲手装进袋子里,亲手丢进垃圾箱。扔垃圾箱时候,袋子散开,还鲜艳的花朵露出来,死不瞑目般横躺着,躺进罗穗的梦中。
现实照进了梦中。
又一次在半夜惊醒的罗穗瞪大眼睛,看着漆黑的闪烁着噪点的天花板。
看着看着,漆黑中,浮现了更深的黑暗。
是花的影子。
花的影子悠然静立在天花板上。
如同被她害死的那个人。
我做了一件坏事。很坏很坏的事情。
一件如果被人知道了,就一定不会被原谅的事情。
她在被子中打了个哆嗦,闭着眼,慢慢蜷起身体,缩进去,感觉着闭合的眼皮底下几乎溢出的泪水……如同她几乎被黑暗淹没的心脏。
守护一个秘密,好似怀抱一束荆棘。
也许是饱受折磨的罗穗没有忍住倾吐的诱惑,也许是阿坤从她强颜欢笑的脸上看出了什么,试探并引诱了她。
阿坤知道了她的秘密。
黑暗中窥视她的眼凝到了实处,凝在阿坤的双眼中。幽幽的花的影子也从天花板上落下来,悄然落在阿坤的身边。
它微微笑着,和阿坤一起,笑看着她。
罗穗不受控制地战栗。
绝对不会被原谅的秘密被发现了。被阿坤,被这个救了她,照顾她的男人,他们在无比短的时间里忽然亲密,她除了同事以外唯一的朋友,唯一能分享一些生活的人……
被阿坤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了——
知道——
“罗穗。”阿坤叫她。
他们正在酒店别墅的游泳池内。
别墅建在半山,人迹罕至,举目望去,除了他们身下的无边界泳池外,就是郁郁葱葱的林木,而他们正躺在两艘单人充气床上,荡漾于泳池上方,沐浴阳光。
水波映着日光,在身下粼粼闪闪地晃荡,这种艳阳高照,山林幽静的天气,本该带给人以舒适开阔之感,但身旁的阿坤却神色恹恹,似乎头晕目眩。
罗穗知道原因。
阿坤早早告诉过她,他害怕水。只要一碰到水,他就感觉头晕目眩,不能动弹,甚至因此有了强烈的晕船反应,虽然去医院检查过,但听了堆专业术语又吃了堆药,什么用也没有。
既然晕船,为什么还要去游泳池,躺在气垫上?罗穗问过阿坤。
因为人类的生存离不开水。阿坤这样回答罗穗,而后他又笑了,告诉罗穗,我一个大男人,和你单独出去,还是选一个我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地方,才能让你安心吧?
阿坤说这话的时候,罗穗扑哧笑了。
真幽默啊。她嗔对方。其实阿坤在罗穗眼中从来没有杀伤力,自从对方掀开挡着她的盖子,把躲在里头哭泣的她拉出来的那时起,这个人在她眼里就是个无比可亲的人,她对阿坤升不起任何防备之心。
……本该是如此的。
罗穗又看着阿坤,一片云层遮蔽了太阳,它投下的阴影,成了罗穗心中的一片晦暗。
可是阿坤知道了她的秘密。
阿坤会怎么做呢?
阿坤会保守她的秘密吗?阿坤会因为这个秘密远离她吗?阿坤会公布她的秘密吗?阿坤会用她的秘密胁迫她吗?
一样样疑问轮番出现在罗穗的大脑中,罗穗又看了它。
花的影子。
它悠悠然浮现在水面,又攀上充气床,最后附着到阿坤身上。阿坤又冲她笑了。
罗穗悚然。
罗穗明明杀死了它,丢弃了它,它却开始无处不在,好似脱离了生命的形体,它便无可战胜了!
“罗穗。”阿坤叫她,“你有些精神恍惚。”
“我……我没有,我很好。”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我没有!”罗穗否认。